聖族的大帳坐落于部落中央,是首領居住的氈帳。其他族人的帳子如衆星拱月般環繞周邊,近則數十丈,遠得卻要跨過大半座草丘才能望見。
商成洲和齊染騎着勃朗來到大帳的時候,卻正逢天雅帶着幾位族人分發着孟淮澤他們從邊關采買來的物資。
而看到來往的人群,商成洲的面色頓時難看了不少——他明白了天雅為何會說,自己已是症狀相當輕了。
許多人身上的青紫瘀痕都已蔓到了臉上,哪怕在蜜色的皮膚上也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有人已開始用布條層層纏着臉,布條上甚至隐隐滲出了紅黑色的污濁痕迹,昭示那皮下淤痕怕是已開始潰爛了。
天雅擡頭看到二人,微有幾分疲色的臉上頓時綻放了個明快的笑容:“思結諾!你來看阿父了嗎?”
商成洲翻身下馬,轉身伸手扶住齊染的手肘,穩穩地将他接下馬背,點點頭道:“是。齊染有辦法治這病,隻是要先和阿保談談。”
天雅好奇地打量着齊染,目光在他灰藍的眸子上停留了片刻,方才用中原話笑着道:“孟大夫和我說了你的事,天神保佑,看起來你身體無事了。”
齊染擡手執禮道:“先前多謝天雅姑娘相助。”
天雅連忙搖頭又擺手,麥色的臉頰微微泛紅,辮子尾端系的銅鈴都發出了急促的脆響:“不不不用給我行禮,能幫上你們便是好事,不要與我這般客氣。”
“師弟——”卻聽不遠處傳來一聲大喊,便看到孟淮澤帶着阿蘇爾快步跑到幾人身邊。
“可好些了?無事了?”他一把抓住齊染的手腕,仔細端詳着他的面色。
“無事了,師兄莫擔心。”齊染不動聲色地抽出手,擡手示意二人邊走邊聊,“師兄可看過他們的症狀了?”
孟淮澤微微蹙着眉,輕歎一口氣道:“看過了,如你一般,探不出脈象的深淺。你那法子興許可以一試,隻是各人症狀輕重不一,若要按每個人的情況斟酌用量……你的擔子便太重了。”
齊染搖搖頭:“我無礙,何況不是有師兄幫忙?”
孟淮澤面上仍有幾分憂色,但聽齊染這話卻又沒忍住勾了勾唇角:“慣會說些好聽的。”
兩個中原大夫在前方低聲讨論着治療方案,商成洲三人則落後幾步,交流着族中近況。
“……至少目前還沒出人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天雅輕聲道,手指無意識地撥弄着辮梢的銅鈴,發出細碎的聲響。
商成洲:“阿保身體如何了?”
“還是那樣……”
天雅輕歎了一口氣:“我其實不懂阿父在想什麼,大家都很害怕。先前還有族人跑到了其他部落去求助那邊的祭司,卻被趕了回來。”
“裘德勒氣得想帶人去找他們打一架,被阿父罵回來了。”
阿蘇爾冷冷道:“該罵。”
天雅苦笑一聲:“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
她看向商成洲道:“思結諾,你們一會兒見阿父時,便問問他到底有何打算吧。”
“若孟大夫他們真的有辦法,我願意配合做第一個試藥的人,總比大家就這樣等死要好。”
商成洲垂眸看着天雅,她眉目間是化不開的憂愁和疲憊,眸光卻柔和而堅定。
“我會去問,但阿保未必會告訴我。”
天雅聞言,竟露出了個難言的複雜笑容:“隻要你去問,他會說的,思結諾。”
這時,卻有其他族人遠遠地呼喚着天雅的名字,她高聲應了一句,輕輕拍了拍商成洲的胳膊:“看你了。”
說罷,便快步離去了。
此時幾人已行至大帳前,與其他族人的氈帳不同,聖族統領的帳門懸挂着朱紅色的毛氈,繡着狼頭和火焰交織的圖騰。帳頂包裹不知是真金還是黃銅的鑲邊,在晴朗的日光下閃耀着灼目的金光。
帳前隻有一個聖族少年候在門口,面上也泛着紫色的淤痕。看到幾人上前,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首領在與人談話。”
“誰在裡面?”阿蘇爾低聲問道。
少年看了商成洲一眼,抿了抿唇道:“……裘德勒。”
賬内卻突然在此時傳出了隐隐的争執聲,随即是杯盞重重砸在案幾上的悶響。
不多時,帳簾猛地被掀開,裘德勒陰沉着臉大步走出,他與天雅一樣,生着一雙色澤很淺的金色眸子,但眼中卻翻湧着令人不适的戾氣。
他迎面撞見商成洲一行人,目光竟直直落到商成洲臉上,先是露出了個頗有些怔忪的神情,随即嘴角扯出個譏诮的弧度:“思結諾?我還當你不回來了呢。”
商成洲卻隻看着晃動的門簾,沉默以對,似是連半個眼神都不願分給他。
裘德勒面色愈加難看了幾分,冷哼一聲道:“看起來你倒是無事,雜種血脈竟也算得了好處。”
“裘德勒,不要太過分。”阿蘇爾面色沉冷地上前一步,寬厚的肩背竟顯出了一絲驚人的壓迫感。
可裘德勒面對他竟半步未退,反而盯着阿蘇爾冷笑道:“他們都說你和那個中原老頭跑了,怎麼又當回這雜種的狗了?果然狗生的兒子——”
話音未落,烏黑的長刀刀尖已抵在他喉間,刀面上的火紋竟在帳頂的金光下泛出了妖異的橙紅火彩。
“再多說一個字,”商成洲的聲音冷得幾乎要凝出冰碴子,“今日這大帳前就要見血了。”
裘德勒垂眸看着烏焰,眼中閃過幾分畏懼、幾分厭惡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先前守在帳前的少年剛進去傳話,掀簾出來便見到這樣一幕,急忙上前一步:“思結諾,首領喚你進去。”
他向幾人身後張望道:“還有你帶回來的中原人,也一齊進去吧。其他人先在賬外等候。”
商成洲收刀入鞘,回身牽起齊染的手腕,便用肩膀重重撞開擋路的裘德勒,帶着他掀簾入賬。
裘德勒被他撞得踉跄後退了半步,眸光卻緊緊盯着商成洲的握着齊染腕骨的那隻手,眉頭深深蹙着。
齊染經過時朝他淺淺點了個頭,便見這位聖族青年的眸子裡竟露出了分外警惕的神色,一瞬竟宛如一頭在夜間匍匐的狼。
齊染踏入帳内的瞬間,濃重的草藥氣息混雜着松脂燃燒過的焦香氣撲面而來,卻也掩蓋不住那縷若有若無的血腥與腐朽氣。
聖族首領圖朗達盤坐在帳前正中的狼皮毯上,身前是一條長案,案幾上還能見到灑落的酒液,和一枚傾倒的金色酒杯,許是剛才和裘德勒起了沖突時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