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時間久了便會發現,幻象終究是幻象。”
“……維斯塔亞為何要留下這兩根筚篥給我們呢?我時常想着。”
“希爾王為了尊崇阿爾達·希曼,便能稱我們為‘伽羅巴’,随意迫害我們。但這是因為他站在了那個位置上,他有了權力和地位,他手持太陽神的金劍,那阿爾達·希曼便有了至高無上的權柄。”
少女沉默了一瞬,她脊背上遍布着血色淋漓的經文烙印,趴在滿是塵灰的神廟廢墟裡。
她擡手将滿月之管高高舉起,對上了天際那輪孤高清冷的月:“若我有一日也能站在了那個位置,我是不是也能将維斯塔亞推上那金頂高樓呢?”
“我能用滿月之管作為忠誠于我的獎賞,用新月之管作為不屈服于我權威的刑罰。隻要能掌握了一個人的欲望和恐懼,那就掌控了這個人的一切。”
商成洲沉默地聆聽着她的低語。混亂的五感讓瓦莎的聲音在他耳中帶着神奇的回響,一瞬間竟給人一種錯覺,仿佛他們不在荒原上,而是在某個萬人齊聚的大殿裡。
少女高舉着神明留下的禮賜,向台下黑沉的信衆宣告她的不屈、她的渴求、和她隐藏許久的蓬勃野心。
“熱依娜阿姨說……讓我去尋一處太陽照不到的地方。”
“可太陽照不到的地方,不是一直都在嗎?”瓦莎喃喃自語着,“太陽會升起,便總會落下。而一旦太陽落下了,那照耀一切的,便是月了。”
一時間,周圍一片沉寂,唯有夜風卷着沙粒掠過廢墟的聲響。
瓦莎出神般地看着天空中的那輪明月,仿佛在靜靜地思索着自己的命途和未來。
商成洲沒有打擾她,隻靠坐在神台邊阖眸歇息着,想盡快回複自己的狀态。
他沒有立場去幹擾她的選擇,也沒有齊染那麼聰明的腦袋,能給她可行的建議。
商成洲隻是隐約察覺到,也許面前的少女經曆了這段時日的磨難,在又一次與自己的親人死别之後,已然不是先前那個追在他身後,讓他教她做麥餅的姑娘了。
又過了片刻,卻聽瓦莎又敲動了神台邊上不知何處的機關,随着地面微微震動,神像身邊出現了一個足夠一人多通行的黑色洞口。
“抱歉,商大哥,我走神了。”她輕聲道,“外面風沙大,我們先進去避一避吧。”
商成洲點點頭,抱着她跳進了洞内。
這地下挖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洞窟,洞壁上鑲嵌着泛着銀亮光芒的碎石,稍稍照亮了洞内的環境。洞窟的一角竟還架了個簡樸的床架,旁邊的瓦罐裡存着清水和幹糧,而另一側卻有一條不知通往何處的密道。
瓦莎輕聲解釋道:“大部分神廟的地下都有這樣一個避難之處,信徒若遇到了災禍可随時進來躲避。以前還會有族人過來定期補足補給,也算是維斯塔亞的恩惠。”
商成洲将衣服鋪在了那簡樸的床架上,再扶着讓她趴了上去。
“謝謝商大哥。”瓦莎朝他虛弱地笑笑,“算上七年多前,這是商大哥第二次救我了,這份恩情,我會記着的……”
她一邊說着,一邊困倦地阖上了眼,呼吸也漸漸平緩了下來。
而即便陷入沉睡,她仍緊緊抓着那根銀光流轉的筚篥。
商成洲耳邊仍有混沌的回響,視線中也隻有模糊的色塊在晃動。他其實并未聽清少女小聲的承諾,但有那麼一瞬間,商成洲突然覺得,瓦莎應當不會同他們回草原了。
但他轉瞬便把這個念頭抛到了腦後,甩了甩有些昏沉的腦袋,也抱着刀靠坐在洞壁上陷入淺眠。
不知過了多久,商成洲突然從一個綿長的紛亂夢境中驚醒,發現原本混沌的感官終于恢複了正常。
他見瓦莎仍在沉睡,便輕手輕腳地從那洞口攀出。
而在攀出洞口時,卻正好見到第一抹晨光從這荒野的盡頭灑出。商成洲遠眺着遠方的王城,看到那金紅色的光罩騰升而起,眉頭頓時緊皺了起來,指尖不自覺地敲擊着刀鞘。
絕地天通已近兩百年,如此巨大的結界,得是何種程度的仙寶才能支撐——莫非真是那所謂神明降臨的力量?
他想着落在城内的齊染和阿蘇爾,也不知他二人處境如何,頓時覺得隐隐焦慮起來。
而就在此時,身後卻突然傳來少女的驚呼,他猛然回首,卻見到那黝黑的洞口處突然有銀藍色的光芒傾洩而出。
商成洲毫不猶豫地從洞口處縱身躍下,卻發現那根滿月之管散發出柔和的銀藍色光芒,将床上的瓦莎重重包裹。
商成洲猛地探過手去,卻在指尖觸及到銀藍色光芒的一瞬,周身突然迸發出耀眼的金色光芒。
他匪夷所思地低頭打量着身上流轉的金光,而不過一瞬功夫,便又是熟悉的眼前一黑。在落入虛空前的最後一刻,商成洲恍然意識到不知因為何種緣故,他又被卷進了一處天澗。
當雙足重新踏于實地,商成洲睜開雙眼,卻發現他正坐在白玉堆砌的半圓形高台之上。身下是仿佛由整塊玉石雕刻而成的華美座椅,觸感冰涼光滑。
高台分了三層,彼此間沒有台階相連接,但每層都有和他所坐的位置一般無二的白玉座椅,在台上錯落有緻地布列着,彼此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
而高台下,是一方巨大的角鬥場,金黃的沙礫鋪地,四周立着幾根玉白的立柱,撐起了半面圓弧形的穹頂。
“……思結諾?是你嗎?”
商成洲正在打量周圍環境,卻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瞳孔緊縮,猛然轉頭,果然看見了一旁蹙眉看着他的阿蘇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