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裡的風再次拂動她的頭發,格拉狄斯下意識地用手一壓。蛇形燭燈的光飄忽不定,靴子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詭異的聲響。
這條走廊除了七号化妝間以外沒有别的房間。格拉狄斯停了下來。除了隐約從遠處傳來的音樂聲,四下裡一片靜谧。
作為下一幕的女主角,阿納斯塔西亞肯定直接去了舞台。于是格拉狄斯暫時放下對她的牽挂,點亮魔杖,迎着這陣不尋常的穿堂風朝黑黢黢的走廊深處走。
沒多久,她來到一扇高及天花闆的鐵栅門前。門前垂着一層薄薄的水幕,透過水幕能依稀看到門後有一道盤旋向下的石梯,可是看不清它究竟通向哪裡。盡管如此,她仍然能感覺到一陣撲鼻而來的鹹腥氣和夾雜其中的深沉呼吸——似乎從看不見的遠方奔湧而至,在她腦海深處久久地回響。
格拉狄斯舉起魔杖,深深地吸了口氣。
“阿拉霍洞開!”
咒語一接近水幕就像直接被它吸走了似的。鐵栅門紋絲不動。格拉狄斯伸出手,嘗試用蠻力推開這扇門。但她剛碰到它,一股強大的力量就将她抛向空中。她背朝下摔了個結結實實。
嘗試無果,格拉狄斯隻得返回正廳。不知怎的,她心裡的不安反倒加重了,而且她說不清這究竟是怎樣一種不安。
這時,一位瘦弱的小個子男巫指揮着一堆小圓桌和小圓凳轟隆隆地從她身邊跑過。格拉狄斯趕忙攔住他。
“請問,您知道墨爾波墨涅雕像身後的那條走廊最終通向哪裡嗎?”格拉狄斯用手指了指七号化妝間所在的方向。
小個子男巫先是在腦門上抹了把汗,轉而定睛一看——目光率先落在她禮服上的魔法部徽章上。格拉狄斯注意到他緊繃的面部略微松弛了一下。
“您指的是那條廢棄的秘密通道嗎?”
“秘密通道?”格拉狄斯微微一愣。
小個子男巫挺直了腰闆。“如果您了解聖卡西亞諾的話就會知道,劇院裡有許多秘密通道。有的緊急出口甚至能通到水下幾十英尺的地方……可是現在不行了,先生。它在過去坍塌過許多次,以前發生事故的時候還傷過人。如今已經廢棄了。”
原來是這樣。格拉狄斯停頓片刻,然後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那麼,如果有人事先把通道修好的話,就有可能從水下進入劇院——”
“從水下?”小個子男巫的臉色倏地一變,但隻是一瞬間,他又恢複了常态。“不不不,先生,我必須告訴您,這是不可能的。我剛才說過,它已經廢棄了——而且讓·德·吉羅杜先生在一周前把它徹底封死了。”
格拉狄斯點點頭,立刻想到了鐵栅門和那層水幕。
“可是,如果經理先生出于一個隻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原因——重新把它打開了呢?”此語一出,就連她自己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小個子男巫正忐忑不安地看着她,臉色變得很難看。格拉狄斯見狀趕忙來打圓場。
“請您不要見怪,我也是為了劇院安全例行公事——”
“對不起,我想您真的不知道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麼。如果您懷疑有人沒有通過部裡的安檢就潛入進來,對此我可以以聖卡西亞諾資深布景師的身份向您打包票:今晚的防範措施空前嚴密,連老鼠打的洞都有魔咒保護,劇院方圓三公裡以内禁止幻影顯形和移形。雖然我們這些内部工作者平時都用劇院裡的飛路網上班,但我們今天來的時候和您一樣麻煩——而且是那個傲羅頭頭切薩雷·莫裡把的關,如果要重啟飛路網,還得他親自點頭批準。今晚您又見過哪個不是耐着性子排着隊從正門進來的?”
不等格拉狄斯再說一句,他就帶領他的小分隊飛快地跑開了。
格拉狄斯的大腦在高速運轉。她記得自己和奈莉在開場前來的時候,那條走廊并沒有任何異樣。如果通往水下甚至是劇院外部的通道被徹徹底底地封死了,為什麼會有海水的氣味呢?還有那陣奇怪的穿堂風……是讓·德·吉羅杜本人做的嗎?這個号稱喜歡麻瓜的劇院經理兼慶典總導演……而且他為何偏偏在今晚将他誤認為安妮·溫亞德的阿納斯塔西亞安排在那裡?難道他真的察覺到了什麼嗎?還是……
她原以為那卷羊皮紙的收件人就是七号化妝間的主人,然而當時在場的阿納斯塔西亞并未對它表現出絲毫的關注和興趣,最後拿走它的人還是讓·德·吉羅杜。如果羊皮紙真的是給讓·德·吉羅杜的,那麼阿爾馬維瓦完全可以直接在劇場裡交給他呀!他們中間隻隔着三個包廂,根本不用這麼大費周章。可是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劇院經理很可能知曉羊皮紙裡面的内容,拿走它的目的不外乎是為了防止它落到不相幹的人手中……但是為什麼?而且非要等到第四幕開場?可惜格拉狄斯沒有能力打開它。
一路上,格拉狄斯隻碰到了兩位手裡捧着一座制作精美的舞台模型的巫師。他們沒精打采地從她身旁走過,目光像木偶似的既茫然又呆滞。她不知道這些工作人員到底為慶典忙活了多久,繁重的工作竟能把人摧殘成這副模樣。
當格拉狄斯回到頂層樓座時,奈莉竟然不在自己的座位上。而且九号包廂裡空無一人,直覺告訴她這不是個好兆頭。格拉狄斯剛要挪動腳步,卻惱火地發現眼前的景象正強迫她待在原地。
幕布的每一次拉開都刷新了她對歌劇舞台造化的認識——仿佛整幢建築物都消失了一般,一片晶瑩剔透的深藍色籠罩着舞台,樂隊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演奏。台前的池座與之渾然一體,人們在圓月的照耀下随着鑽石般閃耀的波浪漂浮,無不發出贊美的歎息。
貢德拉順流搖擺而下,“朱麗葉塔”和缪斯女神唱着令人心醉的船歌。格拉狄斯真想停下來看完這一幕,可她的雙腳已經本能地執行了繼續行動的指令。
當格拉狄斯再次沖下樓梯時才注意到麻瓜音樂家奧芬巴赫的肖像被人當成了靶子,上面已是千瘡百孔,好像曾有一批人用魔杖對着肖像射擊。而她此時所能感受到的也隻是輕微的憤怒而已。她一口氣跳下最後幾級樓梯,卻和不知從哪個方向沖過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格拉狄斯定睛一看,原來是奈莉!
沒等格拉狄斯開口問她去了哪裡,奈莉倒一股腦地說開了:在她大驚失色地發現格拉狄斯不見了之後卻又十分不巧地在尋找她的半路撞見了馬爾科·阿爾馬維瓦,後者竟然拉着她一起去幫工作人員準備第四幕用的道具。阿爾馬維瓦轉身一走,她便立刻從那群不友好的工作人員中脫了身。在趕往七号化妝間時與格拉狄斯在此不期而遇。
“你知道阿爾馬維瓦也是劇組成員嗎?”奈莉急切地說,“聽他的意思,好像要唱什麼男中音,可是我并沒有在節目單上找到他——”
“阿爾馬維瓦就是‘達佩圖托’。”格拉狄斯回答道,“可是‘達佩圖托’本應繼續由之前分飾‘林道夫’、‘科佩留斯’與‘米拉克萊博士’的巫師來扮演——雖然我不知道阿爾馬維瓦究竟跟這位巫師做了什麼交易,但是我想他現在應該已經出場了。你有看到馬西諾嗎?我剛才回去的時候他不在九号包廂裡——”
“啊呀,我哪有心思管這些人!”奈莉突然一下子急了,“折騰這麼久,你到底見沒見到納斯提亞的媽媽啊?”
格拉狄斯把七号化妝間裡發生的一切和那條秘密通道的事簡明扼要地說給她聽。奈莉對于阿納斯塔西亞扮成她媽媽的樣子登台和阿爾馬維瓦的“雄心計劃”很是驚詫。這時,一陣鼓點般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格拉狄斯與奈莉閃身躲進扶梯外側的陰影裡。
一個帶兜帽的人影出現了。
格拉狄斯眯起了雙眼。乍看之下,他的身形很像是先前跟阿爾馬維瓦和馬西諾密談的那個黑衣人,但是仔細觀察的話,又有些像劇院經理讓·德·吉羅杜。不過格拉狄斯看得出他極為警覺:在确定沒有人跟蹤自己之後,他以極快的速度走向墨爾波墨涅,然後拐進七号化妝間所在的走廊。在他消失之後,入口的牆壁又恢複了原狀。
格拉狄斯剛要跟上去,奈莉卻一把拉住了她。
“你忘記我們來這裡的目的了嗎,格拉狄斯?”奈莉說話的聲音像急促迸濺的火焰,“納斯提亞正在台上演出,你現在不回到劇場去,跟着他幹嘛?”
“既然你也已經知道了納斯提亞身在何處,我們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可是如果你回過頭來好好想想——奈莉,别忘了我剛才說過阿爾馬維瓦和他的新靠山們不喜歡麻瓜,而魔法部部長身邊正好有個現成的——還有比這更糟糕的嗎?如果我們真的面臨未知的危險,我想我們需要了解目前所能掌握的一切。”
“所以你一定要弄清楚這件事——你所謂的‘阿爾馬維瓦的雄心計劃’?”
“對,非弄清楚不可。”
格拉狄斯本以為奈莉會當即翻臉。然而——
“那還愣着幹嘛!”奈莉一躍而起,拽着格拉狄斯一路狂奔。“但願我們趕回劇場的時候大家都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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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蛇形壁燈逐一亮起時,黑衣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們在七号化妝間門前刹住腳。格拉狄斯的心都快蹦出了嗓子眼。她瞥了一眼黢黑的走廊盡頭,猜測黑衣人應該就藏在眼前這扇門後。然而當格拉狄斯說出口令時,房門竟然沒有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