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忙的一周終于翻了篇。
周六大清早起了霧,窗外朔風陣陣。雖然溫度急劇降低,但也正是圍爐煮茶的好時候。
格拉狄斯側耳細聽。
塔樓屋檐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動,蹭得古老磚石發出幾聲輕微的“咯棱棱”。宿舍裡非常暖和舒适,但在悶頭睡了一宿之後卻免不了口幹舌燥。格拉狄斯舔了舔嘴唇,然後半坐起身,擡手拾過昨晚睡前在床頭櫃上擺好的水杯,一仰頭喝了個幹淨。
随着清洌的白水下肚,幹得有些發緊的喉嚨瞬間得到了緩解。
她忽然發現自打入學霍格沃茨以來,自己在每當要去做重要事情的前一晚都會過度亢奮——手腳發熱,入睡困難,醒得又特别早。
但令格拉狄斯略感驚訝的是,她并不覺得疲憊。于是她放回水杯,翻身下床,開始更衣。
不多時,艾爾芙伊德、阿莉莎和奈莉也醒了。她們穿插開去洗漱,期間仍在探讨今天的行程計劃。
昨天傍晚,她們已經就制定好的幾種方案排練了不下十幾次,不為别的,眼下出行不論去往何處都充滿了不确定因素,更别說近來城堡周邊的安全狀況同樣令人擔憂。
格拉狄斯冷不丁地産生一種不安的預感:既然奪魂咒能輕而易舉地出現在球場上而沒有被中咒者以外的任何人發現,那麼從十一月中旬到現在會不會已經有更多中咒的人出現——甚至就在她們身邊,隻是一直沒有被人察覺……
格拉狄斯低頭看了眼蓋文在開學前送給她的那塊手表——在與他會面之前,她們有足足兩個小時的時間。
校内都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熟人,她們隻得等到順利走出校門之後再行動。除此之外,格拉狄斯也有自己的打算——她要在接頭之前弄清一件事……一件困擾了她很久的事。
從窗縫溜進屋子的冷氣從地毯蔓延至腳底。格拉狄斯取下那條最厚的羊毛圍巾披在肩上,轉身拉好衣櫃門。
她們的确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盡管現在哪裡都不安全,但在自己能控制的範圍内防患于未然多多少少會在真正的險境來臨時創造更多生機。
艾爾芙伊德和奈莉帶足了誘餌炸彈、隐身煙霧彈和便攜式制暴噴霧——當然了,她們已經将它們僞裝成了貓頭鷹食和爽膚水。
阿莉莎隻化了淡淡的妝,她穿了一件式樣簡單的毛大衣、戴着深色圍巾和針織帽,然後整理好變裝用的随身物品,來到她們跟前。
“過費爾奇那一關還算容易,希望卡羅兄妹不會百般刁難。”
雖說到目前為止——除了當時在場的五名格蘭芬多學生之外(格拉狄斯在昨天晚飯期間還曾旁敲側擊地跟蘇珊和漢娜談了談),她們确定其他人對此事一無所知,但依然不能指望斯内普一黨從未留意過都有哪些歌曲進了“波特瞭望站”。
沒準兒他們就是覺得适配度很高,才選的。
不過自打發生那起“小小的不快”之後,她們見到維基·弗羅比舍的時候倒少了許多。對此比較感興趣的反而是納威,而且他一直覺得格拉狄斯和艾爾芙伊德當時的反應不似平常,他自個兒心裡也有過幾種猜測,但都沒有對任何人說。
在謝諾菲留斯·洛夫古德被捕、“鄧布利多軍”大動幹戈之後,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救世之星’究竟在背地裡籌劃些什麼”吸引過去。
“他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吃早飯時,納威小聲對她們說,“隻是我們無從得知罷了。”
在食死徒布下天羅地網、打算用盡一切手段将他緝拿歸案的情況下,他仍然沒有放棄抵抗,這本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可是考慮到伏地魔的行事風格——目标巫師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他也會追到他們,除了置之死地而後生,也别無他法。
“那你呢?”格拉狄斯在塞特斯·羅齊爾從教工席上朝他們投來的陰冷目光中輕聲回應,“不怕被抓嗎。”
他們人在霍格沃茨,一旦事發幾乎沒有逃出生天的餘地。
“怕。”納威輕輕地笑了,“怎麼可能不怕。”
“可就算是這樣,我也會一直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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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晴空萬裡。
在走出城堡的一路上,她們發現“鄧布利多軍”的标語再次被清了個一幹二淨。走廊牆壁、地面都不留一絲痕迹。
場地上,寒風卻刮得緊,針尖兒一樣刺在裸露的皮膚上,就連頭頂的大太陽也不管用了。
格拉狄斯把厚圍巾往臉上拉了拉、遮住口鼻,帶頭跟上往城堡正門方向走的大隊伍。
在離她們不過十步遠的正前方,潘西·帕金森緊跟在西奧多·諾特身邊,正不停地訴說着什麼。諾特聽後連連搖頭。潘西似乎對對方的反應很苦惱,最後氣得一跺腳,轉身朝來時的路飛奔而去。
格拉狄斯好奇地看了潘西一眼,滿腦子裝的卻是今天的行程計劃,分不出閑心去關注其他。當她們見到形單影隻、仍然死死攥着誠實探測器的阿格斯·費爾奇時,心情也沒有變得明朗。
費爾奇今早的态度本不算壞,可是如果他能在同學們返程時也能這樣認真地“戳來戳去”興許會更有效地制止真正的違禁物品溜進校園。
她們借收起簽名表、整理衣裝行囊的工夫落在隊伍最後。等到踏出鑄鐵大門,她們趁着其他同學不注意立刻給自己施了幻身咒,然後沿着當初夜骐走的那條車道往圍牆外的小樹林裡去了。
她們避開風口,很快找到了一處安全的僻靜地兒。陽光透過樹枝間隙傾瀉而下,在雪地上烙下幾片光斑。朦胧樹影搖曳不停。但卻沒有腳印和人影。
約莫五分鐘,一對二十出頭的小情侶和一對微微上了年紀的夫婦從林中走出。他們看上去就像要去霍格莫德觀光、采購的一家人。
一行人一邊閑聊着隻有自己才知道的家務事,一邊觀賞着沿途風景,步履輕快地順着一條小路往村口的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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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大晴,陽光正好,整個霍格莫德都籠罩在這片明麗的溫馨中。
正大街上人來人往。許多巫師頂着風匆匆忙忙趕路——但幾乎沒有人落單,他們直奔各自目的地,看上去不願長時間在街上逗留。
風雅牌巫師服裝的門店前有兩名年輕女巫正在交談,三個四、五歲左右的孩子圍在她們身邊。最小的那個孩子左手托着一個冰陀螺,右手被母親緊緊攥住,他全身上下裹在卡通威爾士綠龍的連體羽絨服裡,敦實得像肉球。見她們走近,他抛過一個狐疑的目光之後就躲到了母親身後。
格拉狄斯莫名有些怅然。天真如孩童卻也曉得災難臨頭和戰亂之苦。
馬路對個是一行三人,他們正挨家挨戶地敲門、盤問。領頭的那人穿皮褲、紮馬尾,半掌護手上明晃晃地套着幾枚金戒指;其餘兩人身材健碩,一身斜紋鬥篷配同款工裝褲。
“恐怕是‘搜捕隊’的人。”格拉狄斯想起金妮的忠告,低聲道,“離他們遠一些,千萬别引起注意。”
按照原定計劃,艾爾芙伊德和奈莉先去踩點,格拉狄斯則帶着阿莉莎順路前往“德維斯-班斯”。
沒想到,格拉狄斯和阿莉莎正要走進旋轉門,就迎面撞上了剛從裡面出來、高聲大笑着的卡羅兄妹——格拉狄斯這下終于知道他們為何沒有出現在核查出校人員的現場了。她們側過身為雙方騰出足夠的位置通行。
好在兄妹倆隻是高傲地瞥了她們一眼,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盡管她們兩人現在外人眼中是一對老夫老妻、格拉狄斯也對阿莉莎的化裝水準深信不疑,但在他們四人擦肩而過時,她還是能感覺到身邊人猛地揪緊了一瞬。
“德維斯-班斯”的老闆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巫師。
當格拉狄斯和阿莉莎一前一後地來到櫃台時,他正借助一副夾式放大鏡修理飛天掃帚指南針。
為了避免招緻不必要的懷疑,格拉狄斯沒有趁此機會打聽卡羅兄妹的此行目的,隻是請老闆幫忙拆開兩塊内置袖珍窺鏡的手表——正是蓋文在開學前送給她們的禮物。
她們看着老巫師用一柄古舊的兩腳匙開啟手表後蓋。
但在機芯暴露在空氣中的一瞬間——刺耳的碎裂聲響起!一股嗆人的煙氣随即在三人中間彌漫開來。
格拉狄斯的心瞬間沉了下去。不用老闆解釋什麼,她也明白裡面的袖珍窺鏡已經被徹底損毀。
要在衆目睽睽之下精準破壞窺鏡而不碰其他……更不會被人覺察……能做到這一點的也隻有黑魔法了吧。
格拉狄斯與阿莉莎默默地交換了一個憂心忡忡的目光。想必艾爾芙伊德和奈莉的手表也出了問題。
老巫師已經将餘下的窺鏡殘渣取了出來,頗為好心地幫她們把整塊手表清理了一遍。
“很幸運,它們仍然能正常走字。隻是内部破損的魔法物件再也不能用了。”老巫師說着摘下了夾鼻眼鏡,“類似這種東西一般都是獨一無二的。如果條件允許,你們可以将它們返廠換新,但很可能要支付不少費用。”
表盤上的小紅寶石依舊不緊不慢地跑動着。她們盯着看了一小會兒,随即謝過老闆、告了辭。
剛出旋轉門,一陣大風吹得格拉狄斯劉海兒亂飛。阿莉莎擡手按住鴨舌帽。
一位身材矮小、身穿單肩寬幅長袍的巫師神色匆忙地從她們身旁奔走而過。
阿莉莎猛地抓住了格拉狄斯的手腕。
“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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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後,當雙方在“文人居”碰頭時,格拉狄斯和阿莉莎把剛才的經曆詳細地講給了艾爾芙伊德和奈莉。
“沒錯……”奈莉盯着左手的腕表若有所思,“自打上次從霍格莫德回來之後,它就是這個樣子。聖誕期間的糟亂事那麼多,它一次都沒有亮過。”
格拉狄斯聽後默不作聲。這麼說……袖珍窺鏡至少在節前就已經被毀了。
“這确實令人擔憂。而且——”艾爾芙伊德斬釘截鐵地說,“毀掉它的人就在我們身邊。”
店内人聲鼎沸,她們身後還擠了一群正好奇地圍觀自動削筆器工作的四年級學生。格拉狄斯小心翼翼地錯開身、退到外圍,以免撞倒旁邊規整安放羽毛筆盒的貨架。
她心裡不是沒有人選,而是——人選有點多。若非有确鑿證據在手,她是不願無端去懷疑誰的。盡管如此,她還是在腦海裡給他們排了個号。
“還有,奈爾——”阿莉莎幾乎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我們出門時碰到了上回企圖綁走我們的那個小個子、南歐長相的巫師。”
“你确定?”奈莉驚詫反問。
阿莉莎深吸一口氣:“絕對不會錯。”
格拉狄斯回想着那人的相貌……不過那種獨特的長袍造型的确令她聯想起巴爾幹半島某地區傳統的民族服飾來。但就目前的緊急程度來看,這件事可以暫時放一放。
“你們那邊進展如何?”她轉頭問艾爾芙伊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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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裡——”
血皮槭中路。
整個霍格莫德販售古舊書籍的小鋪子似乎都集中在這裡。有專門賣如尼文手抄本和絕版中世紀文學的、初版世界名著和名人傳記的,還有頁邊寫滿了不知名文字的不知名的書……甚至連舊日曆、賀卡、地圖和老唱片愛好者也能在此尋得獨屬于自己的那份情懷。
二十号是一家名為“海石”的二手書店,它看起來不足十平米,門口擺了個帶遮雨棚的臨時“展櫃”,裡面的書籍被人用許多奇形怪狀的石頭壓着。
但格拉狄斯的目光仍然被書店斜角廣告欄上那幅頗為氣派的“推送”吸引過去:上面顯示“帕笛芙夫人”本月新推出了一款可搭配番茄凍享用的薄脆羊奶酪,光看海報就令人食欲大增。
廣告後身即是她們今天的會面地點:二十二号——那家名為“帕笛芙”的茶館。
“我們進去等吧。”
此時正值飯口,前來飲茶、品嘗糕點的客人并不多。九張圓桌使得眼前這間三十平左右的屋子顯得有些逼仄。但屋内的陳設裝潢絕對可以滿足一個人對于溫馨居室的所有幻想。
四盞黃銅吊燈投下淡淡的奶黃色光輝,不聲不響地落在素色提花桌布和覆蓋整個地面的絨頭地毯上。玫瑰色镂花牆紙也為飒飒冬日增添了别樣暖意。
她們選了位于門後角落裡的那張圓桌,緊挨着一扇窄長方形的窗。
帕笛芙夫人身材豐腴。她穿着面料柔軟的淡紫色長裙,雙層珍珠項鍊懶散地搭在雙肩,高高挽起的發髻中間斜倚着一根銀發簪。
她十分熱情好客:“幾位來點什麼?”
“謝謝您,不過我們還有一個人。”
“那幾位先看着。”帕笛芙夫人微笑着遞上五份菜單,“我——”
“請現在就點餐——”
正商議間,周遭暗了一瞬,一個高大人影操着一口濃重的蘇格蘭口音反手關好房門。
“一杯‘布瑞美斯特蛇毒’——外加煙熏鲑魚和蛤蜊濃湯。”他在正對奈莉的空位上坐了下來,“順便說一句,我是這四位的向導。”
格拉狄斯驚異地打量了蓋文·沙米索片刻:深紅色頭發和絡腮胡,頭戴寬頂藍黑格紋圓禮帽,身披一件到腳踝的藏藍色鬥篷,還提着一柄鷹頭手杖——乍眼看倒很像一位“向導”。這要混在人堆裡,她還未必能一下子認出來。
她們四個點了幾份蘇格蘭肉餡餅和本月主打的薄脆羊奶酪。畢竟這裡不是吃正餐的地方,就來些當地特色小吃嘗嘗鮮。
“大家都好嗎?”帕笛芙夫人剛收起菜單轉身離開,她們就迫不及待地問。
“好!都挺好。”
“薩恩洛斯呢?”
“你就放心吧,格拉狄斯!”蓋文笑道,“它現在找到了一位很好的玩伴,不再把人家當‘情敵’了。”
她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對了……”格拉狄斯摘下腕表并把裡面那塊袖珍窺鏡被毀的事講給他聽。
蓋文倒不大在意,他反而覺得她們不能過于依賴這類魔法産品。盡管如此,他又從衣袋裡拿出幾樣東西放到她們面前:帶拉繩的龍皮小袋、鑲嵌小寶石的木質禮盒以及形似某種益智玩具的菱角球。
“你們的家人将它們托付于我——都是不方便郵寄的好物——等你們回到宿舍之後再說。”
他們開心地聊了一陣家常。輕松一刻過後,蓋文湊到近前,把聲音壓到了最低。
“英國魔法部淪陷已是不争的事實,我們不敢擅自使用飛路網跟你們聯絡——寫在信裡也不安全,畢竟這世上不存在無法被破譯的密碼。”
艾爾芙伊德與奈莉對視一眼。她們兩人的母親在這方面都是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