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文·惠特比仍然沒有蘇醒的迹象。
龐弗雷夫人已經使出了渾身解數,身為各自領域翹楚的院長們輪番守候,然而凱文就像中了某種難以逆轉的昏睡魔咒一樣,呼吸心跳都正常,但就是叫不醒。
漢娜和厄尼每天都來探望。雖然他們做不了太多,但能為龐弗雷夫人分擔一點是一點。
“希望他醒過來的時候也一切正常。”漢娜輕輕地拉好隔簾,息事甯人地對她們說。
盡管格拉狄斯左手上的傷還在,但所幸那道咒語不是緻命的,她漸漸感覺得到,左手正在恢複活力,也能慢慢提重東西了——
這多虧了奈莉。
“聽我說,先養好了傷,再去想别的。”
艾爾芙伊德也時常這樣寬慰她,此外還送了帶“可愛毛茸茸”動圖的日曆本。格拉狄斯很是感激。但“心病還将心藥醫”。
更别提不詳的預感總是吊在心頭,随着她忐忑的思緒蕩來蕩去。
經過漢娜的提醒之後——她此前也不是沒有過這方面的擔憂,如鲠在喉的不安之感卻忽地加重了。雖說與上學期相比,她對自己的能力上限有了更為理性清晰的認識,可是另一方面,她确是無法做到對所有的魔法領域知根知底,黑魔法于她而言更是如同無邊瀚海一般深不見底。
臨出校醫院之前,格拉狄斯不自覺地刹住腳——遠遠望着被淺灰色隔簾遮蔽的病床,她左手背上的毛細血管又針紮似地疼了起來。
近來煩心事雖多,但總歸不是沒有盼頭。
二月中旬以來,天氣轉暖,白日越來越長,恬靜的和煦日光多多少少給長期蟄伏在陰郁苦悶中的年輕人添了些正向期望。
今早——不知哪位大廚突發奇想——餐點的水果派被做成了盤起來的小蛇形狀。它們五顔六色的,帶花點的、銀環狀的,尾尖還團着不同口味的小脆餅。(1)
格拉狄斯隔着過道瞄了一眼,毫不意外地發現這并不是格蘭芬多餐桌專供……她本來就沒有多少胃口,此時望着模樣甚是“可愛”的盤中餐,更是吃不下了。
眼下,那條藍眼睛白蛇正安安靜靜地蜷伏着,但卻擺出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要是它能窺探到自己的心事,格拉狄斯有些自嘲地想,恐怕會直接憂郁到昏死在餐盤裡吧。
兩張長桌之外,文森特·克拉布、格雷戈裡·高爾、庫厄斯·塞爾溫等人正聚在一起,一邊嘴上譏諷着什麼人,一邊不懷好意地朝赫奇帕奇的同學們掃上幾眼。隔着格雷厄姆·普裡查德和布雷斯·紮比尼,德拉科·馬爾福又是一個人坐着。潘西·帕金森仍然跟她那群朋友在一起,坐的位置離馬爾福足有一丈遠。
格拉狄斯垂下目光。她自然對近來那些風風雨雨有所耳聞。
文森特·克拉布對德拉科·馬爾福的行事作風頗有微詞,格拉狄斯也不是第一次聽說。今年以來,克拉布更是動不動就吹噓自家就要平步青雲,對他眼中的“失敗者”極盡諷刺挖苦之事。
畢竟“克拉布”同樣是本土有名的世家大族,本來也不存在誰對誰随意呼來喚去的事。而且在純種巫師堆兒裡,根本沒有“最”高貴一說。
即便如此,克拉布作為“馬天龍大少爺”的跟班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任他“克殿”如何在調查行動組裡出盡風頭,他在自家學院衆人眼中仍是那個“大号小饕·文森特”……“超大号”自然是那“高殿”小格雷戈裡了。
期間,克拉布他們就凱文·惠特比的事情吵夠了,就拽着一臉傻笑的高爾對空氣胡亂捏着指關節。
格拉狄斯借羅米達·萬尼和菲利普·裡佐竊竊私語的當兒側開身,躲開庫厄斯·塞爾溫那寒意森森的逼視。雖然他年紀不夠,資曆尚淺,但隻要塞爾溫家族還有他那個嚣張跋扈的校董爹撐着,就沒人敢等閑視之——至少在蘇格蘭這片民風淳樸的地頭上是這樣。
相比之下,德拉科·馬爾福卻因為他爹失寵于黑魔頭而飽受冷眼。他在城堡裡露面的時間似乎越來越少,甚至是與《終極巫師考試》息息相關的課程,他也不甚在意。
對此最為憂心的當然是潘西。她為這事不惜放軟态度,但依舊碰了一打軟釘子。于是乎帕金森小主打定了主意不再理會馬爾福,課間抽檢學生儀容儀表時的态度也比以往淩厲不少。
與此同時,城堡圍牆外的世界更是與風平浪靜不沾邊——營救凱文·惠特比一事也并非不了了之。魔法法律執行隊再度收緊大網,越來越多的搜捕隊員進駐蘇格蘭,夜間巡視霍格沃茨的除了教師團還多了一些陌生的黑色身影……哪怕是一貫置身事外的同學也能感受到近來聚在學校周圍的強壓力。
盡管雙方劍拔弩張,但沒人想在這個時候撕破臉。
斯内普不知在忙些什麼。算起來……他已經整整一周沒在大禮堂露面了,教務方面的事暫交由卡羅兄妹打理。不少赫奇帕奇同學都對他沒有深究惠特比的事情感到慶幸。即便如此,目前霍格沃茨周邊的警衛級别是史無前例的高。
上周六,在埃瑞達努斯·威爾克斯的協助下,塞特斯·羅齊爾全面接管了霍格沃茨的校園安保——趁着夜深,他們帶着幾個辦事穩妥的弟兄包圍了狩獵小屋并且迅速制服了現任獵場看守兼鑰匙保管員。雖然他們這次為了掩人耳目沒怎麼大動幹戈,但仍然犧牲了兩隻炸尾螺和一窩護樹羅鍋……不幸中的萬幸:海格本人并無大礙。
格拉狄斯剛把思緒拖回眼前,早晨的郵件到了。小信使們抖着沾滿初春露水的翅膀、愉快地鳴叫着從高窗俯沖而下——禮堂裡頓時輕風四起。
“這是什麼?”
由于彈藥儲備告急,格拉狄斯從“韋斯萊魔法把戲坊”訂購了一些産品,其中包括幾隻——
“伸縮耳。”
格拉狄斯已經把聲音壓到了最低。她與韋斯萊兄弟素昧平生,隻是自己信得過金妮,才決定收了這個安利。
在打開包裹的一瞬間,格拉狄斯險些以為他們弄錯了,因為外包裝上标注的明明是“奶棒蛋糕”——仔細一看才發現裡面真的混了幾塊裹在包裝膜裡的蛋糕……除此之外,他們還把隐身煙霧彈僞裝成一小袋火山石寄了過來。她打算先試試效果。
艾爾芙伊德抽空翻了翻剛送來的那份《預言家日報》,挑了幾條重要的新聞輕聲念給她們聽。
“據悉,魔法法律執行隊又成功将兩名化裝潛逃的‘盜竊魔法者’緝拿歸案,他們即日被送至‘麻瓜出身登記委員會’并依法懲治 ……”
庫爾本·亞克斯利上回出戰不利,但絲毫礙不着亮閃閃的金加隆“嘩啦啦”地砸進魔法法律執行司的戶頭……短短幾周又不知敲斷了多少驚堂木。
艾爾芙伊德從報紙上方看了阿莉莎一眼——後者的神色中透着幾分黯然。
“希望多納漢·特雷姆利特平安無事。”阿莉莎輕輕地将茶匙擱在杯托上,開口時的語調倒是出乎意料的平緩。
“你多慮了——”奈莉“咯嘣”地咬了口小脆餅,寬慰道,“他貌似還挺得寵的。”
人說“盛世勞其力,亂世用其命”。天賦異禀的麻瓜出身的巫師不在少數,但他們不是早早地被害了性命,就是被秘密關押在了阿茲卡班。亞克斯利單單将特雷姆利特大赦特赦難免不引人遐想。
阿莉莎歎了口氣:“可是跟在那種心狠手辣、暴虐成性的巫師身邊,誰也不知道那‘懸頂之劍’什麼時候就會落下來。”
“别擔心,你有我們一同打算——”
格拉狄斯說着把自己那塊檸檬味的小脆餅遞給她。在肅然神色包裹之下,心底掩藏許久的求生欲驟然冒了頭。
“哪怕他一朝勢傾巫師界,也絕不會叫他得逞。”
望着此時同仇敵忾的死黨們,艾爾芙伊德輕快地收起報紙。
“兩個要是不行,那隻好一起沖一沖了——”
“對啊,對啊!”奈莉瞧了眼格拉狄斯餐盤裡一口未動的水果派,頗為樂觀地說,“像這樣的‘小蛇’我還能吃三個。”
艾爾芙伊德笑了起來。畢竟衆擎易舉——在曆經多次突發危急事件的打磨之後,她們都曉得個人的力量總是過于單薄。不過量他庫爾本·亞克斯利兇強好鬥遠近聞名,來真張兒的時候未必真能架得住嫉惡如仇的群狼。
阿莉莎接過檸檬小脆餅,深色眸子微微亮了亮。
“謝喽——”
★
啪!
自打正式接過“黑魔法(防禦術)”的教鞭以來,阿米庫斯·卡羅已是第一萬次暴跳如雷,從杖頭竄出的一條條猩紅色火舌“噼裡啪啦”地甩啊——
“我得重複多少次?!你們才能懂?!”
他真搞不懂!
半年過去了,這群天殺的小崽子竟然毫無長進——區區一個小小的奪魂咒都掌握不了!——說實在的,雖然不可饒恕咒盡數“不可饒恕”,但它們在他心中的分量還是不大一樣……
此時居高臨下地睨着那群東倒西歪的學生,阿米庫斯·卡羅的肺都要氣炸了。他無法忘卻,課前教工休息室裡那兩張無比幸災樂禍的臭臉——梅林吃飽了撐的慌!平時最看不慣對方的羅齊爾和斯内普居然在譏諷自己的時候爬到了同一戰線上!
他憤恨地想。
但他隻郁悶了零星幾秒——不!事情絕對不是這樣……他忽然想到了上學期——這群小崽子不是有模有樣地裝了整整兩個月的“身體不适”麼?!如今很有可能又變着花樣地來惡心他……
想到這裡,滿嘴胡茬圍出的陰郁神色禁不住扭曲起來——
杖尖蓦然一擡!
空氣似乎凝滞了一瞬,班裡學生先前或痛苦、或惡寒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呆滞了——而下一瞬,學生們乖巧地用一種蹩腳的姿勢從地上爬了起來、收拾好已是東倒西歪的桌椅并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坐好——所有人的目光都迷離地望着同一個方向。
“很好!我之前怎麼教你們來着——”
猝不及防地——學生們倏地舉起拿魔杖的手開始比比劃劃,仿佛正做着某種含糊又愚蠢的手指操。
很好……阿米庫斯·卡羅淺淺地舒了一口氣。
霍格沃茨再怎麼說也是英倫三島響當當的一所學校,豈容口尚乳臭的毛孩子們踐踏……再就是那幾個“七年魔法義務教育漏網之魚”,必須找機會好好教育教育他們才行……唯一的問題是,他們多少都有點背景,平時口氣大、身闆硬慣了,還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可萬萬不能疏忽大意了。
他還指望自家主子能在不遠的将來提拔他當世界最知名的黑魔法技校教導主任兼副校長呢……
阿米庫斯·卡羅自認為在“黑防教授”這個位置上已是盡職盡責:力所能及的他有求必應,能力範圍之外的他也量力而行——這要放在一般人那兒,半年之内他早就升了。可他的老闆偏偏是殺人不眨眼、永遠不把手下當人看的黑魔頭。
而他和他妹妹在自家主子心中究竟是何等地位,恐怕他倆比誰都清楚。一些跟他們走得近的食死徒同僚嘴上羨慕這等“好差事”,他們接的還不是整天累死累活也要幫斯内普跑腿的活兒……
塞特斯·羅齊爾生性頑劣且喜怒形于色。埃瑞達努斯·威爾克斯的态度一向不明朗,但阿米庫斯·卡羅打小見他第一眼時就知道:那位外冷内冷的學長也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的典型。
然而越是這種時候,與他們保持友好關系就越重要。生于資深純血黑巫師之家、又連年在食死徒隊伍中摸爬滾打,他還是有足夠的手段為自己挽回顔面的……
想着想着,笑容重新回到嘴角。
下擺一卷,擦得锃亮的高幫靴踏上講台——噔——噔——噔——黑闆上齊整如一的字迹落在漆黑的瞳孔裡,淺綠色的目光卻充斥着鄙夷——耗了這麼久,差不多該翻篇了!
一隻強有力的手猛地探了出去——噔——
轟隆!
!
★
“什麼?!”
“菲尼甘先生,你的意思是——卡羅教授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米勒娃·麥格正坐在第一溫室的一把休閑椅上小憩,眉間一道豎紋繃得很緊。波莫娜·斯普勞特與她緊挨着。在她們面前的長桌上放着幾把老式園藝工具。
“我們聽見呼救之後趕忙沖過去了。”西莫說着,看了傑森·巴特利特一眼,“再遲一步,情況可能比現在更糟。”
盡管故事的版本各不相同,但有一點卻是出奇的一緻:他們的黑魔法防禦術教授在指導學生的過程中得意忘形,完全沒有意識到講台的一塊踏闆出了問題——這大概也歸咎于黑防教室古舊老化的複式結構,阿米庫斯·卡羅直接跌了進去,下面剛好藏着那桶他準備拿來威脅學生的、未經稀釋的巴波塊莖膿水。
同學們自行腦補了某種鬼哭狼嚎般帶着回音兒的嗷嗷叫。
至于始作俑者……
阿萊克托·卡羅當然不相信那些說辭。在勘察過現場之後,她一口咬定這絕非皮皮鬼所為,而是——“那群學生搞的鬼!”
“西弗勒斯!” 小卡羅噙着淚申訴,“一定要明查啊!”
出了這麼大的事,堂堂黑防教授還渾身纏滿繃帶在校醫院裡躺着,斯内普當即把皮皮鬼叫到了全校師生面前對證——後者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他們肯定給皮皮鬼施了奪魂咒!”小卡羅拽緊了斯内普的袍袖,不依不饒,“不然像他那種惡靈怎麼可能乖乖認錯呢!西弗勒斯——”
調查行動組已經折騰了一上午。他們不由分說地闖進别人的課堂,幾乎将城堡裡的教室翻了個底朝天。同學們怨聲載道。
結果不出所料——不光是黑魔法防禦術課教室,四樓魔咒學教室的講台同樣被動了手腳。除此之外,一間地下教室的黑闆也不知被丢到哪兒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描在後牆上且肉眼無法立刻識别的一幅畫,為的就是讓人在重心不穩時卡進事先設置好的暗層裡。
格拉狄斯早在午休前就聽說,阿米庫斯·卡羅已經安然無恙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在龐弗雷夫人的調理下,他恢複得很快,至少可以下床走動、來去自如。當然了,拿無辜可憐的學生開刀是他出院後的頭等大事。
而“麻瓜研究”已然成了霍格沃茨學生的新晉鎮靜指南。
阿萊克托·卡羅下午來為七年級上課時,眼圈仍然有些發紅。她哭訴了整整半節課不說,還咒罵做出此等劣迹惡行的學生“歹毒又惡毒”,最後甚至決定“用鑽心咒好好伺候那些罪魁禍首”!
“卡羅教授,你哥哥自己害人不成,反倒怪罪那些被他施了奪魂咒的一年級新生——”納威凜然而言,“這事是真是假,凡是稍微有點良知的人都心知肚明!”
嘶呼——
納威堪堪躲過了那道霹靂而來的咒語——他腳邊的地闆瞬間多出了一個凹坑。
“閉上你的臭嘴!”阿萊克托·卡羅跺着腳,咬牙切齒地帶着哭腔嚷道,“哪裡也輪不到你這個肮髒的純血叛徒胡說八道——”
魔杖再度劈下!一道長長的裂痕從過道一直延伸到納威腳邊——但小卡羅的話沒能說完。
上午檢查教室的時候,由于調查行動組成員對他們的麻瓜研究教師頗為忌憚,就沒敢擅自闖進來查看。現在來看,這間教室也沒能逃脫整蠱的手段——
阿萊克托·卡羅陷在了捉弄人的講台裡。
驚懼的吸氣聲頓時響徹教室。前額劉海兒的陰影遮住了小卡羅的表情。同學們本以為她會大發雷霆,但她隻是待在原地,直言謝絕了格雷戈裡·高爾想要幫助她的好意。
“走——”話剛出口,阿萊克托·卡羅的眼眶仿佛又紅了一圈。
用不着她說第二遍,同學們紛紛從座位上逃離。文森特·克拉布一胳膊肘撞開房門,帶領斯萊特林學院的學生率先離開教室。
“走啊!”
一條火熱的皮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順着杖尖甩了出去——“咔嚓”一聲!棚頂燈支離破碎——
“走——聽見沒有?!”
魔杖在空中瘋狂飛轉。
費德羅·亨德裡克一把拽住落在最後的蘇珊·博恩斯,在如同冰雹一般四處飛濺的殘渣中将她奮力推了出去。
“都給我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