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枝是被猛地從回憶裡拉出來的。
扶疏的力量似乎不太穩定,方才那段記憶在現實裡隻是短短的一瞬間,就已經讓他痛苦萬分了。祁枝從他手中接過裝着雲柯的背簍,背在自己身上,又摸了摸扶疏的腦袋。
“南宮顔後來怎麼樣了?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嗎?”
扶疏搖了搖頭,又點頭,然後又搖頭。祁枝牽着他的手,快步離開了密道。
與此同時。
宋肆酒那邊已經翻出了一籮筐的不明物品。他打開一副陳舊的畫像,将其高高舉起,展示給祁枝看:“你看。”
畫像的紙質粗糙泛黃,紙張上沾染着數不盡的浮塵和髒污。灰塵被拂去後,一張人物畫像出現在了紙面上。
這是一張肖像畫,畫面上暗淡的顔料因時間的侵蝕而褪色,斑駁而模糊不清,人物的輪廓在模糊的色彩中若隐若現。
旁人或許很難從模糊的畫面中辨認出畫中人的臉,但是祁枝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個人他剛才才見過。
倒不是他記憶力有多超群。南宮顔的臉實在是太出衆獨特了,一眉一目都像是用筆最細緻的工筆畫繪就,哪怕是在昏暗腐朽的密室中,在這張陳舊泛黃的畫卷上,也讓人見之難忘。
“原來是主角。”
宋肆酒随手把畫紙疊了幾下收起來,接着道:“怎麼有兩個小鬼跟着你?”
祁枝簡單把扶疏和雲柯介紹了一下。宋肆酒挑起一邊眉:“南宮顔撿的孩子?怎麼變成鬼了?他們沒告訴你是被殺的?”
“再等等。你呢?出房間了嗎?”
“還沒呢,别急。”
怎麼能不急,他們要是想團聚,首先就要先從密室裡出來啊。
宋肆酒所在的這個房間和祁枝先前的那個稍稍有些不同。如果說祁枝的那個像是某個很久都沒有被使用過的,不知名人士的卧房,宋肆酒這個就更像是一個書房。房間内有一張歪歪扭扭的書桌,桌上的硯台積滿了厚重的一層灰塵,一旁的毛筆的筆尖幹枯得像是淩亂的枯草。
書房的四壁擺放着高大的書架,書架上則空空如也,隻有陳年累積的灰塵。一本書掉落在桌腳下,宋肆酒把它撿起來,拿在手裡抖了抖,抖落一地煙塵。
這本書的紙張泛黃,書頁卷曲,封面早已脫落,不知道掉到了何處。宋肆酒随意地翻了翻,除了注意到這本書殘缺了好多頁後,沒發現什麼有用的信息,也随手收了起來。
祁枝催他,他就好聲好氣地:“知道了知道了。盯緊那兩個小鬼哦,目前跟南宮顔有直接聯系的就是他們了。别讓他們跑了。”
不用祁枝盯,這兩個小鬼就也不會跑。扶疏緊緊地抓着他的手,帶着他往一個方向前行。雲柯坐在背簍裡,抓着祁枝的頭發玩,時不時發出尖銳的“咯咯”笑聲。
與其擔心他們跑了,不如說是這兩隻小鬼擔心他自己跑了。
雲柯去世時年紀尚小,再加上變成鬼後心智不全,和她正常溝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時常說着話就開始莫名其妙地發笑,或者說到完全無關的事上。
而扶疏雖然心智趨近于成熟,但不能言語。于是和他們交流的過程就十分冗長,祁枝要先和扶疏說明自己的問題,然後扶疏再通過手心寫字的方式傳達給雲柯,雲柯經過漫長又半生不熟的理解,又進行自我加工後,再轉述給祁枝。
三言兩語後,祁枝便有點想放棄和他們交流了。
祁枝問他們南宮顔是不是也在這座城裡,他是怎麼進來的,問他們是怎麼遇害的,問南宮顔現在還好嗎,他們遇害的時候,南宮顔在什麼地方。扶疏的手都快劃出殘影了,雲柯皺着臉,看起來命很苦的樣子,艱難地識别并轉述着。
雲柯說他們也不知道南宮顔在哪裡,他們死後就沒再見過南宮顔,死前也沒見過。他們是被壞東西扔進來的,城裡的人都是壞人,她讨厭他們。
雲柯連着說了十幾個“壞東西”,就閉口不言,什麼也不願意說了。隻有說到和南宮顔有關的話題時,雲柯才能表現出一點點的興趣,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上幾句。
總之就是,基本上無法溝通。
祁枝被扶疏帶着左拐右拐,最終停在了密道盡頭的一扇破舊的房門前。祁枝輕輕一推,就把門給推開了。門開的那一刹那,數不清的流矢瞬時間從門内“嗖嗖”地射出。祁枝擡起手——又把門給關上了。
這扇本就顫顫巍巍的老舊破門頓時四分五裂地原地崩裂開,碎片、碎木屑和激起的揚塵迸濺一地。
煙塵散去後,一群穿着各異的人出現在了他面前。其中為首的人看到他後,面色大為震驚,脫口道:“你是活人?”
什麼話,他哪裡不像活人了?
雲柯爬到他背上,探出腦袋,用一雙空洞的眼睛向前方“看”了片刻,悄悄湊到祁枝耳旁說:“這裡的人都不是好人。他們隻會用他們手裡的武器把我們趕走。你要小心。”
這間屋子的空間比他先前看到的都要大得多,類比到房間的話,像是宅府裡的前廳大堂。這裡密密麻麻地聚集了衆多來自不同門派的修士,他們見到祁枝如同見了鬼,等看到祁枝背上背着的和手裡牽着的是兩個什麼東西後,又兩眼一黑——還真是見了鬼了。
扶疏在這種全是活人的環境裡似乎不是很自在,他抓着祁枝的手,又往祁枝身後躲了躲。為首的那名身穿湖藍色箭袖袍的——也就是剛才第一個出聲說話的人——伸手攔住了他。
“道友,留步。你從這裡出不去的。”
祁枝問:“外面有什麼?”
湖藍色箭袖袍收回了手,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慢條斯理地開始做自我介紹。
他說他的名字叫段子墨,是瓊華閣的弟子。他于十三年前來到燭照城,本意是來尋找失蹤的瓊華閣大師兄的,不料被困于此,時至今日,都沒能找到從這裡脫困的方法。
祁枝又問:“外面有什麼?”
“我派大師兄的名字叫沈流霜。”段子墨接着道,“後來進城的弟子有說,外界有傳言說如今燭照城的城主就是沈流霜,是沈流霜在以他自己的名義吸引修士前來,并行活祭之事。并且還有人說,在燭照城城門打開時,曾在城樓上見過沈流霜的臉。真是無稽之談……”
祁枝:“外面有什麼?”
“……這種話我等是絕對不可能會相信的。沈師兄光風霁月,一生行善積德,怎麼可能會做此等龌龊之事。道友,你如果也聽聞了此類傳言,請不要相信。我若是能夠活着出去,必定要……”
“外面有什麼?”
“……”
“知道了知道了!你根本沒聽我說話是嗎?我在和你講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在我之後每天進來的人都說我們被困在城裡是沈流霜幹的,我都要一一澄清,肯定不是他。我容易嗎??”
祁枝微微蹙眉:“沈流霜是誰?”
“……”
“還有,外面有……”
“外面有‘八苦陣’。”
一個聲音從人群中傳來,淡淡地打斷他。這是一個穿月白色校服的弟子,祁枝暫且推測這位可能是來自三清山的。此人的情緒顯然比上一位要穩定不少,他撥開人群,和段子墨并排站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