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苦陣,即‘生、老、病、死、愛别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這八陣。每過一陣便會激發相應的陣法,讓人痛不欲生。”
他頓了頓,接着道:“留在各自的房門内不會死,但若想離開,則必須過八苦陣。迄今為止,沒有一個人是能夠活着走過這八個陣的……我叫陸離川,是三清山弟子。”
“道友,這裡已經是盡頭了,不能再往裡走了。”
果然是三清山的弟子。祁枝點點頭,對他道了謝,複又問道:“八苦陣後面有什麼?”
“……”陸離川也開始懷疑這人根本不聽他的話了,又着重重複道:“八苦陣後面什麼也沒有,隻有死亡在等着你。不能再往前走了。”
祁枝的手還被扶疏緊緊地握着。他問道:“很危險嗎?”
陸離川嚴肅道:“自然。”
祁枝歎了口氣,似乎已經打消了想要去闖陣的念頭。他視線轉向陸離川,說:“三清山的弟子?你也是來此處尋南宮顔的嗎?”
他這個“也”字似乎在若有若無地将自己往陸離川這個陣營裡劃。陸離川朝着他一拱手,卻并未言語。段子墨表情怪異,遲疑道:“你不知道嗎?修真界早就放棄南宮顔了。你還在找他?”
“放棄?”祁枝一愣,問道:“為什麼?”
“十五年前南宮顔屠城,殺死了第一批前去解救他的數千名修士。他屠城後,燭照城才變成了一座鬼城。從那時起,南宮顔就被認定為是‘殺煞’。除了三清山長老依然在試圖尋找他,要給被屠殺了弟子的各門派一個交代外,已經沒有人在找他了。南宮顔……在所有人眼裡,他隻不過是一個死不足惜的人。”
“……”
太亂了,這些人一個接一個的,到底在說些什麼。
這好像和前置世界線告訴他的不太一樣。陸離川垂着睫,沒有反對,也沒有出聲應和。
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然而他連南宮顔的影子都沒見到。祁枝又問:“南宮顔……他現在在哪?”
“不知道,沒人知道。”段子墨回答他,“瓊華閣弟子此行是前來尋找沈流霜師兄的,也是沒有任何結果。不管是南宮顔,還是沈流霜,他們最有可能就在燭照城中,但是找不到他們,沒人知道他們在哪。我們都沒辦法。”
在他們說話的期間,陸離川一直皺着眉,盯着藏在祁枝身後的兩隻小鬼看。等他們說完後,陸離川開口問道:“你是在哪裡遇到他們的?”
扶疏又往他的身後躲了躲。祁枝拍了拍扶疏的肩膀,表示不要怕,回答道:“路上偶遇,看他們挺可憐的,就帶上了。”
“可憐?被困在這裡的人哪個不可憐……”
陸離川的眉毛還死死皺着,提醒道:“據我所知,這兩個小鬼比所有人來得都早。在第一批修士被困在燭照城裡之前,他們就在這裡了。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從哪來的,是什麼的産物。我勸你還是不要和他們牽扯太深了比較好。”
祁枝對他微微一笑:“明白了。感謝。”
他雖然這麼說着,手上卻還是沒有要把扶疏和雲柯放下的意思。這裡的人對于外來修士都頗有些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同病相憐的意味,因而對他尤其關懷,不管問什麼問題都幾乎是知無不答。
按照陸離川所說,燭照城一開始并不是一座空中城池,而是一座憑空出現在無間裂淵之上的平地城。百年來,燭照城都是一座連接清濁兩地的中轉地,連接的方式就是每逢月晦之夜從裂淵中升起的鐵索橋。大概是十五年前,燭照城突然毫無征兆地升至萬丈高空。由此一來,去往燭照城的難度就變大了不少,低階修士獨自一人幾乎無法抵達。
他還說,混沌初劫一戰後,雖說道君把以厄煞為首的濁氣封入無間裂淵,但清濁兩氣并不是完全泾渭分明的。千百年來,濁氣時常會逸散到清河十六州,這也就是存在于人世間的魍魉鬼怪。在這個過程中,有新的厄煞蠢蠢欲動地想要複辟,都被各派修士們成功遏制了。
南宮顔遊曆清河十六州,在這場除煞行動中發揮着舉足輕重的作用,有不少妖鬼都死于他的劍下,可以說是露頭就秒,嫉惡如仇,絲毫不會對這些東西手軟。
“所以,我對南宮顔是否真的屠殺了一城的修士這件事依然持懷疑态度。在一切的真相水落石出前,任何人說的任何話,我都不會相信。”最後,陸離川淡聲道。
段子墨翻了個白眼:“你說了那麼多,就隻是想說最後一句話吧?你當然不信你家大師兄做這種事,但是你信不信有用嗎?當年屠城的靈力餘留就是來自于南宮顔的純粹的金丹,整個修真界都檢驗過的,你還有什麼好辯駁的?難道是有人拿着他的金丹作惡不成?”
陸離川不緊不慢:“沈流霜師兄不是也被人親眼看到了嗎?難不成還是有人頂着他的臉作惡?說不定就是他把燭照城升到天空的,也不知道又有什麼歹計。”
“你……!”
他們好像要各自為了自家大師兄吵起來了。而且在之後的十幾分鐘裡,祁枝才聽明白,傳聞南宮顔和沈流霜是一對眷侶,後來雙雙失去蹤迹,并且各自都有着不少殺人屠城的惡名。兩派起初還算是比較和睦,後來矛盾越來越大,愈吵愈兇,針鋒相對十幾年後,雙方都認定了自家大師兄是清清白白光風霁月的好人,因為識人不清,和對方談了戀愛後反被害得不人不鬼的,一切都是對方的陰謀。
祁枝沒那麼多時間聽别人吵架,出聲打斷道:“抱歉。你們有沒有聽說,城主放出消息,說今日亥時,他将選取一人進行活祭,激活陰陽界碑。你們的師門如果聽到了這個消息的話,大概已經趕來救你們了。”
看兩人訝異的神情,應當是真的不知道這回事。
陸離川擰着眉:“選取一人進行活祭?他選誰?那豈不是我們大家所有人都有今晚喪命的危險?”
不,不是,祁枝心想。已經有人被内定替死鬼了。
“你想什麼呢?”段子墨很快接上他的話,“你真以為他殺了一個人就結束了嗎?這隻是個開始。陰陽界碑所需要的力量是無止境的,一旦開了這個口子,我們所有人早死晚死都隻是時間問題。”
祁枝趁機問:“陰陽界碑是什麼?”
陰陽界碑是一個很邪門的法器。這東西被建造在清濁兩氣的分界點處,平時有一個守碑者鎮守,沒有發動時就是一塊死氣沉沉的石頭。若是一旦被激活,則可以瞬時之間攪動清濁兩氣,隻要使用者想,便可以直接将濁氣倒灌到清河十六州。屆時,整個十六州都難逃一劫。
而守碑者也不是什麼好差事。守碑者須是金丹修為以上的修士,并且鎮守超過十五年的,身體會逐漸玉石化。超過三十年,意識則會徹底融入陰陽界碑,變成界碑的一部分,從此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變成“碑奴”,永生永世地被困于此,連靈魂都消失不見。
“我們這裡的人,時間長的,已經被困在這座城裡十多年了,短的也有幾個月。”陸離川說,“即便沒有八苦陣,我們也是出不去的。我算是來得早的,并且我問過後來的人,每個人的遭遇都大差不差。先是在城裡失去意識,等恢複神識後,都會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棺材裡。”
并且這個棺材并沒有被封死,想要從裡面掙脫出來還是很容易的。因而,沒有例外的,每一個人都第一時間選擇了從棺材中脫身。
然而,這個棺材就是城主人給他們設下的第一道陷阱。棺木上刻有一些特殊的符文,在棺木打開的一瞬間,這些符文就會在同一時間打入修士的體内,即刻封掉他們的靈脈,直接把他們變成與凡人無異的普通人。
而能聚集在這裡的,一定都是掀開過棺材闆的。他們就相當于是一群凡夫俗子,命脆弱得很,外面有設有八苦陣。老老實實在城裡待着不會死,而想要往外闖的話就是必死的結局。如此一來,便沒有人作死往外跑了。不僅不能跑,他們沒有了修為,連團結起來反抗這件事都做不到,隻能一日又一日地在此虛度時日,從心驚膽戰地擔心自己什麼時候被殺,到如今這幅知道了城主人在挑人祭天後也毫無波瀾的樣子。
祁枝對他們無償為自己提供的這些信息表示了感謝,又向這烏泱泱的一片修士告了别後,又要繼續往前走。段子墨說他是八頭驢都拉不回來的找死先鋒,說他一身凡胎□□,進了陣必死無疑。迄今為止沒有一個人能夠活着通過八苦陣的,這是不争的事實。
祁枝也沒辦法。時間有限,他一要找到南宮顔,确認任務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二要找宋肆酒,畢竟這個人再過幾個小時也是必死無疑。既然系統更夠識别并綁定南宮顔,那麼南宮顔就一定在燭照城内。而宋肆酒被選中為第一個祭天的人,他所處的位置也許也會和這些普通炮灰修士們不一樣。
特殊的人要關在特殊的地方,如果這是一個探索遊戲,那麼八苦陣之後的區域就相當于是“未探索區域”。他作為一個闖關人,肯定是說什麼都不能放過。
據陸離川所科普,八苦陣本質上是一個幻境陣。佛學中的人世八苦,是一個人一生中會經曆的八種苦難。修士踏入八苦陣的那一瞬間,陣中的濁氣會迅速侵入修士的識海,挖掘出他們内心的情感記憶、欲望和恐懼等,構建出種種苦難幻境,讓修士們深刻體會到人世八苦帶來的身心折磨。
這也是祁枝不顧危險,敢孑然一身地來闖陣的原因。他的情感與記憶都是一張白紙,他的欲望和恐懼都不屬于他本身。一個失去了記憶的,過去完全是一片空白的人,如果走過八苦陣,那麼會看到什麼?
會讓那些丢失的記憶重現?還是……
他一路向前,行至燭照城的邊緣。這是一處空曠的宮殿,百米之内,無一生靈。地面上刻畫着密密麻麻的咒文,空氣中彌漫着朦胧的霧氣。在這片空地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古樸的石台。
石台上整整齊齊地排列着八個發光的圓盤,圓盤上都刻滿了各種複雜的紋路。每按下一個,地面上就會憑空浮現出一個法陣。祁枝一鼓作氣地把八個全部按下,地面上原本密集的符咒上便層層疊疊地出現了七個法陣。而在法陣的盡頭,則是一扇偌大的石門,縫隙中隐隐有金色光芒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