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先他一步到達燭照城最西側邊緣地帶的宋肆酒同時給他傳來了消息:
“找到陰陽界碑了。不過這還有一個人,猜猜是誰?”
在八苦陣第七陣中,南宮顔曾經失控地和崔衍吵了一架,問他把沈流霜弄到哪裡去了,問他陰陽界碑是個什麼東西,沈流霜會不會死。
當時南宮顔是看到了什麼?沈流霜究竟如何了?
祁枝擡起眼,同時對宋肆酒和眼前的這個人輕聲說道:“沈流霜。”
腦中的神經鍊接裡,宋肆酒說:“猜對了。這個人還有意識,但是翻來覆去隻會說一句話了。他說他叫沈流霜,是瓊華閣的大師兄。”
燭照城中,站在祁枝眼前的“沈流霜”雙手抱臂,笑容依然溫和:“怎麼了?不問問和你很像的那個人是誰?”
“隻要激活這個就可以讓南宮顔醒過來?”宋肆酒繼續問。
理論上說的話,是的。
“行不通的。陰陽界碑激活的那一刻起,就是一個無底洞,需要成千上萬的生命去填補這個巨大的能量缺口。到時候,整座城的人都要因此喪命。”
“并且,”祁枝輕聲道,“你是第一個。”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事,比如南宮顔的肉身可能已經不在了,比如崔衍可能正在尋找可供南宮顔的心魂寄宿的新身體。也許崔衍會在燭照城中被困的這成千上萬名修士中挑選,也許他已經挑好了,隻等待一切發生了——
而此時距離八小時的死線隻剩下不到十分鐘。
在很短的時間裡,祁枝都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隻是又提醒了宋肆酒一遍:“你會是第一個死的。”
在一路風雨無阻地從自己的房間裡離開,見到數不清被困的修士,抵達這個位置的過程中,祁枝都不止一次地想過一個問題,現在終于在倉促之間想明白了。難怪崔衍那麼放心讓修士們滿城跑來跑去,燭照城就相當于是一個封閉的甕,其中的所有人都是甕裡的羔羊。隻要陰陽界碑被激活,那麼無論他們在哪裡,隻要人還在燭照城中,就難逃死亡的命運。
崔衍自然不會擔心,或畏懼在屠宰場裡亂跑的羔羊。對所有人來說,一切都是注定的,結局從來都無法改變,從他們踏入燭照城的那一刻起。
至于八苦陣……不過是給那些不聽話的羔羊的小小的懲罰而已。即便有人有幸活着通過八苦陣,也依然無法離開燭照城。
“怎麼,你見到城主人了?叫什麼來着……崔衍?”宋肆酒問他。
“……”祁枝道:“我……”
“别怕。”
宋肆酒的聲音經由神經鍊接傳遞,帶着似有似無的能量波動,像是直接在他的耳邊響起:
“世界樹的存在就是把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比如讓不合季節的花盛開,比如讓跨越時代的場景重現,比如救出一個注定要死去的人。”
“我現在要激活陰陽界碑了,”宋肆酒說,“除了這個之外,想要喚醒南宮顔,還需要什麼?你來告訴我吧。”
這些對話都發生在很短的時間裡。祁枝閉了閉眼,面對着“沈流霜”——或者說是崔衍,冷靜地接上自己的上一句話:“你是沈流霜嗎?”
崔衍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而後無奈地一攤手:“這是什麼話?那我是誰?”
巨大的金色蓮花依然在昏暗的空間裡彰顯着它巨大的存在感。崔衍終于将視線再次投向了金蓮,不再是蜻蜓點水般的一觸即收,而是長久地注視着。
“漂亮嗎?”崔衍輕聲問道。
祁枝無言。崔衍也沒想讓他回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這是我的愛人,他很漂亮,無論生前還是死後都是。可惜,他已經不在了。”
崔衍緩緩地轉動脖頸,視線一寸一寸地從金蓮上挪開,又黏回了祁枝身上。
“還記得嗎?我說你很像一個人。”崔衍斂了笑,緩慢地說道,“你可以變成他嗎?”
祁枝在這一刻終于笃定了自己的猜測,快速地對宋肆酒說:“南宮顔的肉身已毀,他還需要一具承載心魂的身體。我提取了幻境裡的影像畫面,照着這個來——”
話還沒說完,祁枝就意識到自己有些先入為主了——世界樹商城系統裡有定制身體這個功能,但需要耗費十萬SVP值。他不清楚宋肆酒那個上了鎖的餘額還有多少能容得了他霍霍,但是這麼無止境地薅宿主羊毛難免還是有些……
下一刻,陰陽界碑被毫無征兆地激活。陰陽界碑開啟的一瞬間,燭照城上空憑空出現一個巨大的陰陽兩儀法陣。亥時的鐘聲準時響起,半空中的巨大兩儀漩渦開始緩緩旋轉,幾乎要将天地都一并吞噬。
燭照城最西側,陰陽界碑突然迸裂,碑身裂紋中滲出一道又一道的金血。守碑者睜開眼,目光一片清明。
沈流霜在這裡當了足足十七年的守碑者,意識早已變成陰陽界碑的一部分。在無盡的混沌之中,他隻得反複地念着自己的名姓,好讓自己至少不要忘了自己姓甚名甚。如今甫一被猛地抽離,他足足愣了好一會兒,才嗓音沙啞地問道:
“你……怎麼做到的?”
燭照城的最西側是最接近于濁氣之地的位置。這裡的環境和無間裂淵幾乎沒有什麼區别,處處是暗紅色的溝壑與粘液,濃稠腐朽的霧氣,以及轟鳴的雷聲和凄厲的尖嘯。宋肆酒沒有回答他,隻是将一隻腳踩在界碑的底座上。下一刻,有嫩芽從他腳下催生,而後迅速生根發芽,長成一棵遮天蔽日的桃花樹。
沈流霜微微睜大眼睛。而後緊接着,全城的桃花樹一瞬之間盡數開放,風過桃林,漫天花瓣紛紛揚揚地飄落,飄過燭照城的每一個角落。這一切都發生在很短很短的時間裡,與此同時,懸浮着的巨大金色蓮花中,在四處逸散的金光裡,隐約有一道隐秘的、難以被察覺的冰藍色光芒閃過。
——這是世界樹的力量介入幹預的信号。
祁枝反應極快,顧不得看崔衍的反應,縱身躍向金蓮。在他起身的那個刹那,數不清的青銅鎖鍊平地而起,從四面八方直直朝着他翻飛的身影襲來。
崔衍已經褪去了“沈流霜”的僞裝,完完全全恢複了他本來的樣子。他顯然沒有料到這群等死的羔羊中會有人不知死活地主動棄開啟陰陽界碑,畢竟對除他以外的任何一個人來說,主動激活陰陽界碑隻意味着死亡的加速。
不過,這對崔衍來說也不是什麼壞事。他五指收攏,青銅鎖鍊如一條條毒蛇般襲向祁枝的身軀和四肢。在鎖鍊即将纏繞上他的肢體的一瞬間,十幾張黃符破空而出,與青銅鎖鍊在空中相撞,直接将之擊得粉碎。
崔衍動作微頓,擡眼望去。沈流霜站在一處高台上,烏黑的發絲被一根嶄新的發帶束起,青絲從肩側垂落。十七年的光陰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迹,十幾載光陰流轉,沈流霜依然是那個光風霁月的大俠。
在看到沈流霜的那一刻,崔衍的神情變得極差,像是見到了什麼他極度厭惡的、深深忌憚已久的東西一般。
沈流霜沒心情跟崔衍叙舊,提起一把陳舊的劍,沒什麼猶豫地就沖上前去。沈流霜不知是獲得了什麼力量,或許是陰陽界碑,也可能是什麼别的外力,修為在短時間内暴漲,幾乎比十七年前提升了好幾個境界。崔衍隻得暫且放下别的,亮出武器迎上沈流霜。
在這個間隙中,祁枝躍入金蓮中。南宮顔的肉身已經腐朽,在十數年的時間裡被光陰侵蝕成了一副枯骨。在世界樹力量的修複下,此時南宮顔的形體剛好成型,心魂被完全剝離開來,金色蓮花開始逐漸消卻。在金光消散的瞬間,祁枝一把将南宮顔橫抱起,并在同一時間開啟了錨點傳送,轉瞬間便離開了崔衍與沈流霜對峙的現場,被宋肆酒一把拉過,站到了城牆上。
南宮顔就是在此時睜開了眼,與之同一時間,系統的提示聲也适時響起:
【當前任務進度:60%】
金蓮消失了,能夠托舉着整個燭照城懸浮在萬丈高空的源頭沒了,燭照城沒撐多久,很快便開始極速下墜。在飛速下墜中,祁枝一手扶住南宮顔,另一隻手按住在風中亂飛的墨色發絲,大聲道:“想想辦法……就這麼掉下去,整座城都會摔得粉碎吧!”
他這話是和宋肆酒說的。因為在燭照城開始下墜的那一刻起,任務面闆上的進度就開始一點一點地往上跳,提示音噼裡啪啦地響了一串:
【當前任務進度:61%】
【當前任務進度:63%】
【當前任務進度:65%】
……
……
任務裡的“降落”,不會真的就是字面意思,要讓燭照城再次降落平地吧?
南宮顔努力了那麼久,就是為了切斷燭照城這個清與濁的交通樞紐。他們折騰半天,結果又給燭照城送回去了??
“别擔心。”
急速下墜中,風像是倒灌的刀刃。宋肆酒眯起眼,一隻手撈過祁枝的腰,然後另一隻手打了個響指,冰藍色的光芒在他指尖流轉,空氣中瞬間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防護罩,罩住了這一方空間裡的三個人。
“南宮顔會有辦法的。”宋肆酒接着說。
“……”
祁枝本來以為他會說他有辦法,結果還是把問題扔給了主角——這樣說似乎也沒什麼問題,畢竟這本來就是主角的問題,誰的問題誰來解決,他們畢竟隻是個沒什麼卵用僥幸沒有開局祭天成功苟活下來的無關緊要的工具人。主角一定會有辦法的,他們隻要安心等就可以……
……
不對。
祁枝猛地意識到一個問題——燭照城的正下方根本不是什麼平坦的陽光大道,而是深不見底的無間裂淵。如果任由燭照城這麼直直地砸下去的話,那整座城的人都會當場喪命。
這一定不是南宮顔想看到的局面。
可是時間已經不多了——按照現代物理法則,燭照城從萬丈高空墜落于地最多隻需要六十多秒。宋肆酒沒忍住笑了,在他頭頂上方低低地道:“你不要拿現代物理來衡量玄幻世界。在文學作品裡,這個下墜過程可以無限拉長,能水出幾萬字了。”
南宮顔終于在無盡下墜中完全恢複了意識的清明。他擡起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抱在一起的兩個人,以及那一層冰藍色的薄薄的防風罩。記憶回籠,他在很短的時間内就明白了發生了什麼,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對着二人笑道:“多謝。”
謝不謝的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怎麼處理這座急速下墜的城池,任務進度已經突破80%了。宋肆酒心情很好地和南宮顔打了個招呼:“不用謝。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