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枝的目光在那隻手上一觸即離。他實在是不想擡頭，然而趙小川是個沒眼力見的，見祁枝沒反應，便變本加厲，俯下身子湊到了他耳邊，輕聲道：“美女老闆，怎麼不理我？”

“………………”

祁枝用力地閉了一下眼，而後擡起頭，盡力地忽視着什麼，勉強将視線放到趙小川臉上，露出了一個友善的笑：

“老闆在那邊，你找錯人了，同學。”

趙小川非但不退，反而傾身更近，濕熱的吐息幾乎要接觸到祁枝的發梢：“他是老闆，那你是什麼？陪哥哥聊聊天呗，這麼漂亮的臉蛋藏在這種荒郊野外，多浪費啊……”

說着，他的手指突然探向祁枝的下巴。沒等他觸碰到皮膚，一隻手從櫃台陰影裡伸出，猛地扣住了他的腕骨。這隻手扣得很用力，趙小川吃痛，下意識就要把手伸回來，然而他用力掙了一下，不僅絲毫沒能掙動，雙方作用力下，他聽到了清脆的“喀拉”聲——他的手腕被硬生生地擰脫臼了。

一聲慘叫被堵在喉嚨口。趙小川疼得眼裡直冒淚花，透過模糊的雙目，他看到那個瞎子老闆不知道什麼時候站起來了，巨大的黑色墨鏡掩蓋了他的一切神色，趙小川隻能看到他的唇線再度拉平，又恢複了他們剛進門時的冷漠模樣。

“你該回房了。”宋肆酒說。

一股莫名的恐懼沒來由地湧上趙小川的心頭。他再次猛地一掙，這次成功掙脫了那鐵鉗般的五指，而後他下意識地去看祁枝。

祁枝卻沒再看他。他的眼神輕飄飄地從他身上掠過，滑過他的面龐，看向了他的身後。

不對……更确切的來說，趙小川回憶着自己第一次叫住這個人，問他是不是這裡管事的時候。那是從他們六個人進門後祁枝第一次擡眼看他，而從他擡眼的那一刻起，他的視線就沒有一秒鐘是放到趙小川身上的，而是一直在看他身後！

趙小川心裡猛地一跳，僵硬着脖子回頭看去。屋外雨聲連綿，狂風呼嘯，雨珠砸在玻璃上發出密集的鼓聲。偶爾會有閃電劈過，霎時将室内映得通亮，又瞬間恢複暗沉。

那裡什麼也沒有。

趙小川心跳如擂鼓，冷汗止不住地流。等他回過頭時，祁枝已經收回了視線，和老闆頭對着頭，不知道在研究着什麼。

“……”

趙小川心想真是邪門了。他不再多做逗留，拎着行李箱就急匆匆地走了。在經過櫃台時，趙小川不經意地一瞥，看到了報紙某個版面的一張黑白色的照片。那照片給趙小川一種熟悉的怪異感，但他沒時間也沒心情細想，徑直地走進自己的房間，“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

送走了這幾尊神人，大廳裡再度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唯有屋外的風聲依然在這空曠的寂寥中嗚嗚作響。

“你看到了嗎？”

片刻後，祁枝才開了口。他的聲音透亮，在空蕩蕩的大廳裡回響，如清泉撞壁。

“嗯哼，”宋肆酒很快回答他，“看到了。而且他們似乎都看不到。”

祁枝很輕地歎了口氣：“那應該就是他了吧。”

一樓大廳的白熾燈泡發出細微的噼啪電流聲，滿地的水漬在昏黃暗沉的燈光下泛着點點波光。在水漬的正中央，正安靜地站着一個“人”。

他的臉幾乎與活人無異，但卻帶着某種不屬于陽世的蒼白，在昏黃的燈光下泛着慘白的冷光。一雙眼睛大得出奇，瞳孔幾乎被擴散的墨色填滿，暗紅的血線從眼角蜿蜒至顴骨，雙眼周圍遍布着濃重的黑眼圈，在蒼白的皮膚上形成觸目驚心的青黑。

他的腳踝上纏着褪色的繃帶，繃帶的縫隙中滲出暗紅的血迹，一滴一滴地滴落到地面上，在積水的表面暈染出詭異的形狀，又在頃刻之間消失。在寂靜無比的空氣中，似乎能夠隐約聽到水滴落到地闆上的聲音，滴答，滴答，一聲又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