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乏力,頭痛欲裂。
周正言從混沌中緩慢蘇醒時,身上依然帶着揮之不去的鈍痛和乏累。周正言眯着眼看了片刻,确認了他此時還是在他暈倒前待的那個地方——二樓唐秋白的房間中。
他的大腦比身體清醒得晚一些,好半天才想起來他暈倒前發生了什麼。好像是他在和林深還有唐秋白在争執着什麼,然後唐秋白一巴掌把他給扇暈了……唐秋白,對,是唐秋白那個孫子。
周正言“騰”的一下起身,又在想直起身子的時候被什麼東西給狠狠勒住了,勒得他渾身發疼,又重重地墜了回去,伴随着一陣細微的叮咣聲。
周正言剛醒來,本來大腦和全身都很不舒服,更是被這一下給勒得兩眼一黑,差點又疼暈過去。緩了片刻後,周正言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包括軀體和四肢,都被一道又一道細細的鎖鍊層層纏住了,把他給綁成了個木乃伊。全身上下除了脖子和少數幾個關節外,幾乎都動彈不得。
周正言一時大腦宕機,腦子裡一片漿糊,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太陽穴一突一突地疼。他試着挪了挪身子,然後碰到了一個同樣被五花大綁全身被綁得死死的人,正是唐秋白。
唐秋白的狀況比他還慘,他的頭皮上裂開了一道大概五厘米的口子,被一個布條簡單包紮過,包紮的地方還散發着刺鼻的酒精味,此時正人事不省地暈着,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活着。
周正言被吓得胃裡不停地抽搐,顫抖着想去探一探唐秋白的鼻息,又發現自己沒法伸出手,隻能不停地挪動着身子,像一條毛毛蟲一樣一下一下地怼着他,妄圖把唐秋白給怼醒。
他還沒怼幾下,房間的門就被打開了。窗外暴雨不歇,林深踩着沙沙雨聲走進了房間,手裡還拿着一把從廚房借來的,巨大無比的菜刀。
周正言看了那把生滿了鐵鏽的鈍刀一眼,胃裡就又開始抽抽了。他僵硬地扯出了一個笑,顫巍巍道:“林深,你……你這是幹什麼啊……是誰把我們綁起來的,對,肯定又是那個老闆,真是太可惡了。你,你拿着刀,是想救我出去嗎,哈哈,哈哈哈……”
他很快就哈不出來了。林深根本沒理他,徑直走到唐秋白面前,一把抓住他的頭發,用鏽迹斑斑的菜刀怕了拍他的側臉,淡聲道:“我控制力度了,那一下不至于要了你的命。醒醒。”
林深作為唐秋白資深的狗腿,指東不打西的狗,什麼時候用這種語氣跟他說過話。周正言眼睜睜地看着林深拍不醒他,轉而去洗手間接了一盆冷水,毫不猶豫地朝着唐秋白的臉潑過去。
聽到唐秋白轉醒後的劇烈咳嗽聲時,周正言一臉恍惚地心想,他這是突然轉到電視劇片場了嗎。林深把唐秋白潑醒後,也沒說什麼别的,而是拿來了一樣東西,擺在了他們的面前。
周正言定睛一看,頓時頭皮發麻——林深拿來的是他們先前玩筆仙遊戲用的紙和筆,在他暈倒之後,紙上多了不少歪歪扭扭的血紅色的符号,看上去像是在紙面上蠕動一般。
林深把紙鋪平,手中握着筆杆,平靜道:“好了,那我們繼續把遊戲玩完吧。你們還有什麼問題想問的嗎?我可以幫你們傳達。”
周正言覺得他好像完全不認識林深了一般,或者說,他從來都不知道林深在想什麼。林深身上那股唯唯諾諾、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狗腿氣質似乎在此刻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掩埋在厚重的冰川之下的,靜水流深的瘋感。
危急時刻的應激反應把周正言的大腦瞬間打通,他迅速就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了,下意識道:“他們都是你殺的?你就是為了給孟倦報仇?那你自己也該死吧?你憑什麼替他來懲罰我們?你有什麼立場?罪魁禍首就是你,就算懲罰也該是……”
“我一直不相信他存在,”林深蓦地打斷他,突兀道,“現在我可以相信了。”
周正言隻覺得自己全身的雞皮疙瘩一層一層地往下掉,勉強扯出了一個讨好的笑:“聽我說,林深。你……你一直喜歡他吧?他其實也挺喜歡你的,我們大家都看得出來……你别沖動,發生這種事我們都不想的,你想想啊,其實你也……”
“一條腿。”林深說。
“什、什麼……”
周正言的話音剛落,就感到了一陣尖銳的疼痛——林深走到他面前,拎起一把凳子,猛地砸向了他的右腿膝蓋處。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聲在這個狹小的空間内響起,腿骨斷裂的瞬間,周正言發出凄厲至極的慘叫聲,在房間内久久回蕩。
然而還沒完。林深就像是一個被設定好的機器一般,臉上一絲神情波動都沒有,就如同他平時的樣子一樣,内斂,沉靜,手中的動作卻一直沒停,一下又一下地砸着這條已經斷了的腿,每一下都伴随着沉悶的撞擊聲和周正言絕望的哀嚎,直至把這條腿給砸成了一灘肉泥,血肉與碎骨飛濺了一地。
緊接着,他又如法炮制,把周正言的另一條腿也砸得稀爛。周正言好幾次都生生疼暈過去,又硬生生地疼醒,此時死亡對他來說已經變成了一種解脫。做完這一切後,周正言已經完全昏死過去了。
空氣中彌漫着刺鼻難聞的血腥氣,林深扔掉闆凳,又回到了放着紙筆的書桌前,淡聲道:“一條腿,還給你了。”
唐秋白受傷的後腦還在一抽一抽地泛着細密的疼痛。他現在已經完全可以确定了,就是林深在替孟倦複仇,将孟倦曾經受到的傷害變本加厲地還回來。
在這個事件中,唐秋白起先隻是想追求孟倦,但追求無果,便起了點歪心思,想用點手段把他給睡到手。于是唐秋白拉攏幾個自己和孟倦在同一個學生組織裡關系還算可以的共同好友,一起策劃了一場出行旅遊,成功把孟倦給約了出來,打算在這個過程中将計劃付諸實踐。
陳墨隻負責幫唐秋白拿到了藥,而後便由于過敏而被迫提前離開,因而沒有參與到後面的過程中。在唐秋白得手後,周正言突然提出,兄弟們幫了他那麼多,好東西不如和大家一起分享。唐秋白自然是不同意,就算是床伴,他也沒有和别人分享的喜好,更何況他那時也是真心喜歡孟倦的。
然而周正言說,如果他不同意,他就把錄音錄像舉報到校方和公安,讓唐秋白的下輩子都徹底毀掉。
于是,迫不得已的,唐秋白被迫把孟倦給讓了出來。趙小川本來就是個見色起意的下流坯子,聽到自己也可以參與到分享中後,迫不及待地第一個加入了進來。在他之後是李浩然,李浩然本身道德感就極其低下,他和趙小川的想法都很類似,雖然他們對于睡男人沒什麼興趣,但孟倦長得實在是好看,膚白如瓷,身體又軟又柔,不睡白不睡。
在他們都結束後,周正言才加入了進來。這時的藥效已經在逐漸退去,因而輪到周正言時,孟倦已經是一個半清醒的狀态了,導緻在這個時候孟倦掙紮得厲害。周正言當即就扇了他一巴掌,并在暴力制服時沒控制好力度,掰斷了他的一條腿。因而終于輪到唐秋白時,留給他的已經是一個破破爛爛,甚至是殘疾的,在他眼裡如同破布一樣的人。
雖然與先前的心理落差很大,但怎麼說這也是唐秋□□心謀劃了很久的,總不能終于到手了又給放過了。好在雖然孟倦已經被前幾個人折騰得破破爛爛的了,但皮相還是很頂級,并且那一副殘軀不知怎的就激起了他心裡陰暗的戀殘癖。唐秋白心裡有稍稍的不滿,又很快便被更大的刺激感所取代。
而在整個過程中,除了一開始就離開了的陳墨,還有一個人全程都沒有參與到他們這場慘無人道的□□中,這個人就是林深。
唐秋白仰着頭向後靠去,不住地喘着粗氣。林深不知道是出于什麼心理沒有參與□□和□□過程,但不意味着他就是清白無辜的。唐秋白的計劃能夠得逞,林深立了大功勞。孟倦這個人在學校裡很獨,并且不喜歡團建,平時也很少出門。隻是學生組織部門團建出遊這種理由根本不足以把孟倦給請出門,其中很關鍵的一環,就是林深。
林深和孟倦私下裡的關系比其他幾個人的塑料兄弟情要好得多,甚至可以說,在生活中,孟倦是比較依賴林深的。所以,确切地來說,隻有林深開口邀請,孟倦才會答應。
或許是不想得罪唐秋白,或許是怕被孤立,怕被霸淩,總之,林深在知道唐秋白想做什麼的情況下,答應了幫他把孟倦騙出來的要求。還有,還有……
唐秋白的大腦飛速運轉着。林深在将他打暈之前說,孟倦在跳樓前曾經和他有過對話,當時林深是怎麼說的來着?
他抱着孟倦,告訴他沒關系,不要怕,有我在。然後孟倦很有可能說了他要追究到底,他要讓哪些人全都付出代價,他完全不知道林深做了什麼。甚至有可能,在孟倦出事後的那段時間,一直都是林深在悉心照顧他,溫柔地呵護他。林深這麼做的原因,也許是同情,也許是心裡過意不去,或者如别人猜測的那般真的喜歡他——雖然唐秋白認為這種喜歡也沒高貴到哪去——或許更有可能的是,林深不想讓孟倦繼續追究下去,他想讓孟倦走出去,走出這個低谷和陰影,從而放棄追究,一輩子渾渾噩噩地和他在一起。
但是顯然,他失敗了。孟倦沒有選擇放棄,甚至有可能因為林深的溫柔與照顧,更加堅定了原本的信念。林深沒辦法,隻得将自己所做的事全盤托出。唐秋白猜測,林深選擇自爆,也并不是出于想認錯,認罪,想讓孟倦得知所有真相的心理,而是他想利用孟倦的良心,想利用自己在孟倦心裡的地位,想借此來告訴孟倦,如果你要追究到底,那麼我也會遭殃,來進一步逼迫孟倦放棄。
事實證明,林深成功了。他逼得孟倦直接從高樓上一躍而下,徹底放棄了自己的生命。
陳墨被他弄來的藥給藥殺了,李浩然隻是說了一句話就墜樓而死,周正言更是在他眼前兩條腿被生生砸成肉泥,這都是林深的手筆,都是林深将他們施加在孟倦身上的傷害又一碼一碼地還了回去。趙小川的死法是最存疑的,似乎與林深的同态複仇之間沒有什麼關聯。
所以唐秋白心裡很明白,自己這次是絕對活不了了,他和其他人唯一的區别就是死法……林深會給他安排一個什麼死法?特意把他留到最後,是因為認定了他是孟倦一切悲劇的源頭,所以想同等地将他也折磨緻死嗎?
可是不是的。
都到這種境地了,唐秋白心裡還是有點想笑。他心裡想着,面上也真的笑出來了。後腦受傷導緻的腦震蕩和鈍痛讓他的大腦和眼前都是一片漿糊般的朦胧和模糊,但他還是笑了出來。
“林深,你别告訴我,你精心籌謀這麼一出大戲,就是想給他報仇?”
“或者說,并不是你全盤謀劃的。因為确實是周正言不知道從哪生出來的愧疚心,莫名其妙地組織我們出來拜廟,你隻是利用了這個機會而已。讓我猜猜,你在給陳墨換藥的時候,沒有全換吧?是不是心裡想着,陳墨出門不一定會帶過敏藥,也不一定會碰上過敏源。就算他真的倒黴得中途過敏病犯了,也不一定會吃到你換的藥?如果他僥幸躲過一切,那你可能就不會有後面的殺人行為。如果他真的倒黴到踩中所有雷區,那麼你就是沒有回頭路了,大家勢必都要死在這裡,對嗎?”
唐秋白微仰着頭,向後靠着,眼底浮現出一絲輕蔑:“你哪來的臉來懲罰我們?你以為你在替天行道嗎?最該被淩虐處死的人明明是你自己吧?又當又立的懦夫。你真那麼有心,真那麼想幫他複仇,替他讨回公道,那你自己去死啊?你割了自己的舌頭打斷自己的雙手然後從樓上跳下去啊??你怎麼不去?你不僅又當又立,既要又要,還自私懦弱,你演給誰看?你說孟倦一直在這裡,一直在看着我們,所以你就也在一直演給他看?你自己不覺得搞笑嗎?”
雨聲愈發的沉悶,窗外的天色也似變得暗淡了。林深的眸光沉沉,沒有對唐秋白說的話做出任何評價,隻是手裡依然擺弄着那支筆。良久,他才開口:“我會下去陪他的。”
“誰要你下去陪他了?這時候還在對着鏡頭演深情呢,說你懦夫你還真是懦夫了?”
唐秋白受了很重的傷,意識一直都不太明晰,但他說出口的話卻字字清晰:“你不是在替他複仇嗎?那你應該撕爛你這張亂說話的嘴,打斷你這雙作亂的手,然後從樓上跳下去摔成肉泥。這才是你應得的結局,林深。你比我們更不是個東西。”
林深置若罔聞,手裡拿着那把鏽迹斑斑的鈍菜刀走上前去。他剛走出一步,就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而後猛地沖上前去,伸手把唐秋白的下巴給卸掉了。
——唐秋白想咬舌自盡。
林深肯定不會讓他死得那麼輕易。在他們所有人中,陳墨和李浩然算是死得比較舒服的,一個被藥物灼燒而死,一個頭朝下墜樓而死。至于趙小川——那不是他殺的。
周正言被他折磨至死,唐秋白也不會好過。畢竟在林深眼裡,周正言和唐秋白是在他看來最罪大惡極的兩個人。刀刃很鈍且生鏽,在切割過程中會更加費力,當刀子接觸對方的身體時,就像被鋸齒撕扯,每一下都像是被無數尖銳的針同時穿刺、拉扯,不僅延長了受折磨的時間,并且傷口極易受到感染以及各種并發症,讓對方陷入更加漫長、難以忍受的痛苦之中。
林深特意弄來這樣的一把刀,是鐵了心地沖着折磨與淩遲的目的去的。
林深從二樓單人間出來時,時間已經接近傍晚時分了。他回到自己房間,簡單地洗了個澡,然後換了一副,就又拿出一張新的紙和一支筆,在桌面上鋪平,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一般開始再次嘗試着召出筆仙。
然而,這次他沒再能那麼順利。林深前前後後嘗試了好幾次,手中的筆卻沒有一次給過他回應。林深肉眼可見地越來越焦躁,又嘗試了好幾次後,他一把抓起紙和筆,果斷地沖出房間,徑直走到前台。
大廳櫃台處的兩個人在一邊吃不知道哪來的薯片,一邊玩不知道哪來的手機,像是對這家旅館内已經發生的,以及正在發生的一切全部都一無所知一般。林深走到他們面前,開口道:“老闆,退房。”
老闆擡起頭:“退房?你們直接走就行了。拜拜。”
林深站着沒動,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櫃台上展開平鋪着的那份報紙。老闆像是隐約察覺到了什麼,一臉警惕道:“你不會是想退錢吧?不可能的,一開始就說好了,不講價不退錢愛住住不住滾,都說得明明白白,我可不是什麼黑心商家。”
林深沒理他,隻是盯着他道:“所有人都死了。”
“在你家的旅館裡,所有人都死了,都死在了這裡。”
老闆抱着雙臂,微微向後靠着,臉上那副巨大而黝黑的墨鏡後似乎空無一物。半晌後,他露出了一個笑,開口:“所有人都死了?沒有啊,你不是還沒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