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轉瞬又再松開了,“不然,卻還有那個薄情寡義的父親——”。
是了,伯父不願他還未成年便即沒了任何依靠,臨終之際連發七函請回了他的父親——
“那人便是你父親了,伯父走後你要與他好好相處——”
“侄兒無有父親”
“我不是要你立時釋然于他這麼多年的缺席與失責,隻是不想讓你于無力的怨恨之中迷失了自己的心。”
“複郎你要記住,仁愛比之怨恨,寬恕比之懲罰——要更具力量。”
“以愛照見的是愛,以恨照見的也隻有恨。”
還有鄭姨娘,并其二弟沈言,現在該稱為沈濰了。
父親終是接受了這個他奮力想要逃開的家,依沈氏“五行相生”的傳統為其幼子改了名,就連表字也随了他澤川的表字,喚作澤言。
誠如伯父所言,父親與姨娘都待他很好,其弟沈濰更是唯他是從,先生不免吃味,時時将“有了父親,忘了先生。”一類話放在口邊“點”他。
更為甚者,“你那便宜阿爺對你好麼?沈家那小子可還聽你的話?”“先生,我也是沈家的。”“不,你是我謝家的。”“你甯願稱那個薄情寡義的老小子阿爺,都不願叫我阿爺——”“那我隻能叫謝家阿爺”“把謝家去掉”“于禮不符,先生。”“禮禮,跟你伯父一樣,就知道禮——”
對話至此處,便就進行不下去了。
納嗣一事先生已不知在他面前提了多少回——
其實,他們都知道,且不說是父親如今還在,便是從前父親不在時,此事也絕無可能。
如先生所言,還不若招他為婿更為可能。
如此,阿妩才将會開口說話時,先生便就一半戲言、一半認真地為他們二人說下了親事。
更因此事,阿妩的兄長再不願認先生這叔父了。
阿妩從小便道,她将來是要成為沈家婦的,還總是不忘問他,“九郎九哥,你何時娶阿妩?”。他生在重九,因之以“九郎”為小字。也虧得是阿妩,才能想出這般“奇特”的稱呼。
而他唯以緘默對。
唯有緘默。
後來阿妩長大了,不再說了,也不再問了,甚至于一人回了京。
直到去歲重陽,再收到阿妩給他的生辰賀帖,賀帖之上是熟悉的簪花小楷,是那首《春日宴》,“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郎君千歲,三願”他明顯地看到此處行氣忽地斷裂,筆鋒明顯一滞,而後仍是那句,“郎君千歲”。
賀帖是他的貼身侍女白微親自送來的。“她還好麼?”他問。
“小娘子随帖帶了一句話,沈公子要聽麼?”
“是什麼話?你請說來。”
白微學那口吻道,“九郎九哥,你何時娶阿妩?”。
“我——”
白微忽地噗嗤一笑,“玩笑而已,看你吓成什麼樣子。”他恍悟,還是阿妩的話,“再若相見,你是朝中公卿,而我,便是一國之母了。”“那時我再問話,九郎還會緘默以對麼?”
他忽而明白過來——
去歲楚王趁荥陽三縣受洪水影響民衆苦疲,軍卒缺糧之際,率兩萬楚軍進犯荥陽、臨漳二郡。卻不想楚王将及離開王城,楚國北邊的勁敵越國,自伏水河誓師以後,一隻勁旅直搗黃龍——楚王城臨潢府。楚王呼成隻得搬師回救王城,卻不想為早有所備的越軍伏擊,隻得帶殘部往東北逃去,藏到深山老林去了。
楚王城臨潢府因之陷落,楚君臣也一躍變身成越臣,越王還且覺得功業彪炳,轉而登壇祭天成了越帝。成國本來隻作壁上觀便是,卻不想有人于越帝道,逃入深山老林的老楚王呼成已為成國君臣引為座上賓,還且承諾要為其打回王城。越帝一聽,登時大怒,他本還要與成國約為兄弟之盟的,卻不想成國君臣如此不識擡舉,遂将能拿得出手的鐵騎全讓得力大将綴罕帶了出去,勢要給成國君臣以深刻教訓。
成軍也唯有應戰,雖勝卻也損傷慘重,他的外翁,縱橫疆場四十七年的靖安統帥林靖殁在了這場戰事上,越國以後便也再無顧忌。
而外翁去後,接任者便是阿妩的兄長。
緻中兄長拜帥,皇帝為籠絡控制邊将,唯有以阿妩為後——
冊納皇後之儀,便就在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