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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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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春廿二日卯牌時分,噴薄的朝陽奮力沖破最後一縷晨霧,從雲霞穿出,将它那暖金色的光芒播撒到汴京城的各個角落,使得原本隐沒于黑暗之中的事物,全然曝置于春日白晝之下,州橋沈宅之重熙齋自也囊括其中——

在那撒馥清遠香與穴位摩拭法的雙重作用之下,連日疲于奔命而神勞思焦的沈淙終于得以酣然一覺睡到了大天亮,其時迷蒙的殘夢還未全然消去,也就還未睜開目來,隻輕嗅着室内暗香冥想定氣,待神定以後再行起身,這時方才疑心起為何神思如此清爽恬适,胸口卻是沉重堵悶,直到再聽到了不同尋常的呼吸聲,方才警覺地睜開雙目,就與那同樣警覺困惑又灼灼發亮的溜圓眸子正好對上,直驚得半晌才喘出口氣來,驚中卻又帶着一點喜——

隻見他胸口處赫然蹲踞着隻似貓肖虎的活物,除去呈淡黃白色的腹部,通身都裹着厚厚的粉棕色皮毛,并雜有或深或淺的灰棕斑點和小條紋,身體四肢粗壯且長,尾巴卻短促而圓,最為獨特的便是它兩耳耳尖那兩簇長長的黑毛,也标識出了它的身份——猞猁。

四目相觑許久,沈淙見那猞猁并不認生,試探地叫道,“小七?”。國朝貴文輕武,國人之于遊獵之事并不熱衷,這自也不是他養的,而是阿妩十二年前在牛溪山從一獵戶手中買得的。這猞猁本是那獵戶用來捕獵的,隻因不再盛年,數次捕獵都是一無所獲,又為虎獸所咬傷——不止無用不說,還且要他花錢醫治,還不若一刀殺了再取了它的皮去買,卻正好為阿妩遇上,便就以猞猁皮的錢價買下了。

卻不想剛要帶它走,轉眼那猞猁就跌進了陷坑裡,足有兩丈之餘。阿妩一人施救不能,就要回牛溪塾叫師兄們幫忙,卻在半道遇上為了躲避以誘捉他為戲的師兄們而來到後山的他,便就叫了他去。他找來藤蔓一頭綁在樹根上,一頭系在腰上,沿着陷坑内壁剛滑到底部,那猞猁一個縱身跳了上去,他在坑底仰頭看着那隻幾乎傷重不治的老猞猁,興許是他的錯覺,竟在他畜物斜扯起的口角讀到一絲戲谑——

他隻得順着那藤蔓再爬上去,從他已為荊棘刺破的布袍上撕下一條為那猞猁将脖頸處的齧傷裹好,還未來得及喘口氣,那猞猁一躍又上了樹,阿妩怕其下不來,他也隻得再爬上樹去‘救’那猞猁。可奈何他從無做過這等,這等事,全然不會,不知摔了多少回,才爬了上去,指尖剛能碰到它,那猞猁一躍而下,這回換成了那猞猁仰頭看着他——

他不敢順着樹幹滑下來,戰栗許久索性閉眼直接跳了下來,不出意外崴了足,好在強忍着還能走,好在那猞猁再沒戲弄他了,就這樣跟着他們回了牛溪塾,卻也不敢告訴先生,隻偷偷養在他屋裡。

也不知叫它什麼,阿妩就道,既是他救的,索性就和他一樣叫‘小七’好了。他在牛溪塾排行第七。明明卻是阿妩救的,該随阿妩才是,阿妩卻道,她生在重七,随她也是‘小七’,也就這麼叫下來了。眼前這猞猁,并非是他們曾救得的那隻,而是小七之子,這時已有七歲了,阿妩思念小七,便将小猞猁也喚作小七了。

聽他這般稱呼,那猞猁将兩耳一豎,腦袋一歪,前足一蜷,鼻中哼了一聲,他便隻當是它應了,伸手揉了揉它蓬軟的腦袋,既是小七在此,那阿妩——

想要起身那小七卻不讓開,溜圓眸子看着他身側,他将身子微微側轉,才道他枕邊竟放着一絹袋,打開絹袋竟是幾條肉幹,将肉幹喂食給小七,待他餍足了,總算是願意從他身上挪開了,起身時才道其在他胸口中衣上留下四隻大大的爪印以及——

沈淙無奈将那痕迹撫展平整,見小七站在落屏前直直發懵,大約是為其擋住了去路,便将屏風輕輕推合讓其通行。床榻前設置屏風,也是因為阿妩。他自幼就有寝不成寐的毛病,又極為畏冷,阿妩因此在他床榻前張設了“藏風納吉”的圍屏,又親自畫裱屏面風景且時時更換,讓他得以酣眠養神之餘,還能卧遊山川。

哪知小七又将屏風展開了,又再合上,想來還是和那時一樣,向他示之以“能”。而他此時方才發覺這圍屏屏芯裝裱着的,不是阿妩去歲七夕祭聽他撫琴時所作的水墨絹本《潇湘水雲圖》麼?

雖為潇湘水雲圖,畫中卻既無潇湘之水,也無潇湘之雲,有的卻是荒煙蔓草、林寒澗肅、蠻風瘴雨、敗柳殘花、青苔黃葉、西風殘照,如若風煙無人、荒敗蕭條之境。

阿妩說,他的琴聲,就是如此。

如今,再讓他彈起那琴曲,又是什麼模樣?

因那屏風之故,他也才細細觀矚起這布局來,這十年來幾乎未有任何改變的布局,而這其中各色陳設——

若教旁人驟然進來,隻怕是要大罵他逾制僭越了。

他這屋中僭越之物,大多都是阿妩饋贈。因為各種由頭,諸如他之生辰,各色節禮,甚至于浴佛醮會,有時隻是她喜歡,便也要給他一份。品類更是豐贍繁雜,凡飲食起居,行止坐卧,名物器用無所不包,無所不含。

他自小身受儒家傳教,講求‘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所安’,兼之貧窘寒伧的家境,負罪微賤的身份,之于飲食起居的認知,便隻是食能果腹,衣能遮體,居則不漏而已,又則庭訓謹嚴,言笑不苟,為人又甚為刻闆迂拘,也就更無任何生活情趣可言了,除去先生阿妩,以及其上幾位師兄,大約也不會有人願意理會他了。

他之審美雅觀都是為阿妩與六師兄所灌輸熏染,若說六師兄隻是身教,那阿妩便是言教,可謂是諄諄不倦,不厭其詳,内容更是兼收并蓄,包羅萬有,諸如衣飾器具、園林建築、居室施設、名物雅玩、書畫香茶、琴棋花藝、音律樂舞等等。

其中最為悉心講究者,便是這文事,以為凡屬文事由必大,禮儀必全,其中所備文具——筆則宣州諸葛筆,紙則古田玉版紙,墨則歙州李氏墨,硯則端州崔氏硯,皆為當時名品。更在觀書作詞之前,必得沐浴焚香,閉閣凝神,靜坐思索,于閑适自得之中,仰觀宇宙,心遊物外——

阿妩如此,是希望他能做一些事,不是為了道義,而隻是為了快樂,哪怕隻是短短一瞬。

阿妩希望他能快樂,僅此而已。

若說伯父是讓他成為望之俨然的君子,那阿妩則是讓他成為鮮活充盈的個體。

也隻有在阿妩面前,他是九郎。

隻是九郎。

“公子起的,怎麼說呢,若是論廿二日,那還是早的,若論廿一日,已過去了,也就沒什麼早晚之說了——”

振纓正好進來,開口相詢時辰幾何,他這長随就給他來了這麼一句,這才知道阿妩昨日巳時二刻就已來了,是從皇後的柔儀殿直接過來的。來時見他還睡着,又見博山爐中幾要燃盡的撒馥清遠香,不覺心生好奇才拉了前來他處晨省的墇兒去院外調弄此香,本就深谙香道的阿妩自是很快就已學得,而本來已有清醒先兆的他就成了這爐香的試驗品,效用也是顯而易見的。

見他疑問未盡的目色,又笑着于他道,“謝小娘子正與小崔公子于院外調香”。洗漱過後,沈淙望着滿是白袍的櫥櫃冁然一笑,從中取出其中一領換上。

商賈民庶不得衣錦繡,隻得服皂白二色,因之他也隻有皂白二色的衣服。隻因他本就是個不苟言笑,清冷端肅的性子,再加通身皂服,就更顯凝重厲正,與性喜素淡之服的阿妩站于一處,倒更像是她恪盡職守的侍從護衛,自那回無意從鏡中睹得這等情景以後,他就再不曾穿過皂服。哪怕那之後因有人上書言說,白衫純素可憎,類似兇服而為國朝禁服,他也唯有白衫可服。

待從室内出去,看向院外一角,繡羅青衫,縷金白裙,直将天色之碧青,杏花之粉白,集合于一身,淡雅素淨至極,卻又純美明麗至極,那分不清究竟是天色,還是人色的美好景象,就這樣迎面向他撲來——

沈淙從未想過,元熙四十二年暮春時節的春意,會這樣熱烈,這樣熾盛,他的心中再盛不下,又從口角眉梢溢了出來。

那清麗明眸朝他望來,轉而嫣然一笑,就在這一瞬,他腦中忽而現出一句詞來,“傾城巧笑如花面,姿雅态、明眸回美盼,同心绾。”。

他自幼專事經義時務之策文,于詩文詞賦所學無幾,大約隻夠應付科考的,不比工于詞賦而名聞遐迩的阿妩,也隻能尋摘前人詞句來描摹這時心境景象了。

他隻知,這是他在這世間看過最美好的景象。

這景象有着神奇的吸引力,讓他不由自主就朝其走去,卻又不敢離得太近,以免唐突攪擾了這等景象,就隻在杏花樹蔭下立着,目光隻是短短一觸,就急急低下頭去,卻又不願就此放棄,也不知他那偷偷擡起的眼角,有沒有洩露他滿心的歡喜與膽怯?

先生讓他不可妄自菲薄,可如此樣人在他面前,他又怎能不妄自菲薄?怎能不自慚形穢?

忽就想起當年阿妩的兄長皺眉打量他問,也不知我家阿妩到底看上你什麼了?其實别說是緻中兄長,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像他這樣容貌庸庸才德碌碌,其身微賤又且暗弱無斷之人,阿妩究竟為何會心儀于他?隻怕是上天太過仁慈,專讓阿妩下來濟助他這破落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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