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卻又想起眉清目朗軒朗峭峻的皇帝,又見之其與皇後情孚意合熙熙融融之狀,竟不由自主将皇後的模樣換成了阿妩,若是,是不是會,他正出神想着,就聽一聲低呼,待他反應過來時,已為飄零杏花所遮覆——
原是那猞猁不知為何攀上樹去,又不知為何忽而猛踩了兩下橫伸出來的枝幹,就此落了他滿身的杏花雨,引來阿妩莞爾輕笑,便更覺狼狽惶窘不堪。
也不知為何,借故去屋内打掃的白微忽就将他的銅鏡摔碎了,嚓的一聲後振纓急急奔進去查看了,也無心管顧他。而墇兒的帶鈎忽也就壞了,拉了阿垢回屋找換新的,滿院之中就剩了他與阿妩。
想了半天,開口卻是一句,“阿妩,你怎來了?”,合着就不該來似的,想要再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口中結詞起來,“我、我不是——”。
謝妩見其窘促模樣笑意更深,“小叔讓我來做監官”。
沈淙微一思量便即明白。投考制舉,先得進策五十篇,待自通過甄選,才能參加閣試,而後才是殿試。他本也是計劃着今日将小師弟送到天清寺,回來後就寫好那策文給先生送去甄别評點,卻不想先生竟先來催他了,還是讓阿妩親自來的,其意也不能更明确了。
沈淙應聲稱好。
謝妩等他半晌,不見再出它語,忍不住開口笑問,“可要我幫忙麼?”。
不知為何,其人面色浮出一點顔色,看着氣色都好了幾分,“可以、可以麻煩阿妩麼?”。
他們就在咫尺之間,就連衣上所熏的梅蕊香都清晰可聞,可他卻有些不敢看那清麗面容,隻是看着發髻上那支鸂鶒金钗,一顆心也随着其上小墜子一晃一晃的,聽任阿妩輕輕踮足為他拿去發上花瓣,又因站立不穩一手虛虛扶着他的肩,心上一片朦胧歡喜。
他本該低首的,卻不知為何沒有。
而那隻猞猁早已躍下來,就蹲踞在他二人身側,歪頭看着,似是不解。
這時卻有一片花瓣于空中飄零許久,最終落在那支鸂鶒金钗上,正要伸手為其取下,目光無意落到面容上——不比國朝所尚的清弱纖瘦之風,阿妩面頰尚帶着一點女兒圓潤之态,正如古人所說的面如凝脂一般,竟與描物之“團團甜如蜜,皛皛凝若脂。”有異曲同工之妙。這時再為那杏花一襯,就更為嬌美可愛,便又悄悄将手放下了。
你看,這世間事當真是不公,同樣的落花,落在他頭上,便就惶窘到不堪言狀,落到她頭上,便又嬌美得不可方物。
這落花,于他,是飄零,于她,卻是重綻。
謝妩将那花瓣撿去小一半,忽而一笑道,“如此景象,倒讓我想起一句詞來。”說罷,又取下一片花瓣來。
“阿妩,你說。”
謝妩輕聲吟詠,“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微微沉吟又道,“隻是面前景象讓我想起這麼一句,不是——”。
“阿妩”
出乎意外的,沈淙沒再沉默,還且出聲打斷她,“我不再是罪人了”。
謝妩蓦然一怔,轉而颦眉低首,輕聲道,“本也不是”。
九郎,你什麼時候才能明白,站在你面前的我隻是我,而不是别的什麼。
沈淙見阿妩目色可見的黯然失意,一時也不知他說錯了什麼,略有些心急道,“沒有了麼?”。
國朝自有簪花之風,她一直對此意興索然,直到此時此刻——
謝妩眼波微轉,背轉過身道,“沒了”。
沈淙略有些失意道,“那謝謝阿妩”。
“這策文與你”
沈淙接過一瞧才道是曆年春闱殿試文章,想來先生是讓他以此為參照做那制科進卷策文,最上面便是今年的,獨無那二人的,他心中猜測是否先生原本就知道此事,又或者——
沈淙沒敢再想下去,大略将第一篇文章看了幾眼,就聽阿妩歎惋口吻道,“隻可惜今科探花才将及第便即殒命”,那文章确是斐然成章,驚才絕豔,心下也是歎惜,“不知是怎回事?”。
“說是病亡的”略一猶豫又道,“又說是為人謀害,京兆府正查呢。”。
沈淙又再往下翻去,十行俱下觀過去,目光霍然一亮,又返回開頭複讀,順口問道,“謀害?為誰?”。
“聽說是他之族叔,也就是今歲殿試第四的魯惇。”
沈淙見那策文之上姓名赫然就是,“魯惇?”。
“是”見其望着策文兀自怔神,謝妩輕輕抿唇一笑,道,“我去天清寺還願”。
沈淙恍然回神,直直道,“我也去”。
頓頓又道,“帶阿垢他們去祭靈守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