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滿足~”
卓昂揉着肚子發出心滿意足的長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老闆,你為啥不去市區裡擺攤?我們學校後街攤子到了半夜都排隊。”
瑾玉用抹布擦着鏊子邊上的餅渣,讓它悉數落到廚餘筐子裡。
“我是山神廟的人呀,當然不能離了這裡。”
瞧着這兩個來了隻為吃的小年輕,她有些好笑,“倒是你們,既不拜神,上山來做什麼呢?”
“鍛煉啊!”卓昂拍拍飯前還是六塊的腹肌,晃晃手腕上的健身記錄儀,“這裡離市區不遠,掃個共享單車騎過來也就四十分鐘。”
瑾玉抹布下的手飛快地掐了幾下法術,換算好時間後沉默,不為别的,隻為學生們口裡的鍛煉——山神娘娘的漫長人生裡,凡人大多都是疲于奔命,能吃飽喝足已是罕見的盛世,現在居然有專門爬山來鍛煉的群體。
“真好啊。”山神娘娘發自内心的高興。
卓昂還在掰着指頭算:“騎車四十分鐘,爬山十二分鐘,下山還能沖刺——”
“不過山路容不下太多人。”
孟傑掃了眼明顯不打算挪窩的寶藏美食老闆,“要是想要人流量起來的話,道路安全和順暢是必要的。”
瑾玉有些低沉,“沒有人會為一口吃食,日日爬山。”
她像是在說給褪色的山神像聽。
“我會啊!”卓昂摸出校園卡拍在桌上,“郊市大學卓昂,姐你記着!我會是你最忠實的回頭客!”
說完,他想起什麼,又哀歎,“我想起我還有課了,大學生是很閑啦,但也是要上課的啊。”
瑾玉眨眨眼,“所以,不能常來?”
一旁的孟傑似乎也不能接受這個噩耗,他扶扶眼鏡,“周二周四上午有課,肯定趕不過來吃。”
瑾玉若有所思,她已經明白,如今的世道并非從前,不會有那麼多人為了拜神上山,更不要說成為食客了,這樣想來,山神廟複蘇似乎是個嚴峻的問題。
山神娘娘終于有了些緊迫感,她決定先拿眼前唯二的食客來總結經驗。
“不能常來的話,打算下次什麼時候來呢?”
“明天來。”卓昂斬釘截鐵,頓了頓,他看着瑾玉,“……明天老闆開門的吧?”
瑾玉失笑,她有些低估這個時代的人對吃食的欲望了。
“我也并非隻做早食,之後早午晚,”她想到車水馬龍的市區,補充一句,“夜宵或許也會做的。”
“所以得空來就好。”
此言一出,兩個青年驚喜交加,卓昂猛的坐起來,拿出手機嘟嘟囔囔說着什麼“每天調好十個鬧鐘”之類的怪話,孟傑嫌棄看他一眼,然後對着瑾玉點點頭。
“我們也該下山了,老闆放心,憑你的手藝,隻要回去他們吃到,”他晃晃手裡的包圓的春餅,肯定道:“一定會成為你的回頭客的。”
瑾玉對這句話沒有質疑,隻是笑着目送他們下山。
此時正值午後,她掃視了山體一圈,确認沒有遊客上山,把廚具收好,然後擺出最後一份春餅,對着廟門提高了聲音。
“進來坐吧。”
廟門口的影子晃了晃,穿藍布衫的老人把煙袋收好,沒在乎自己的關東煮小攤,背着手走進山神廟。
“收攤了?”老人環視着熟悉又陌生的廟宇。
瑾玉笑笑,“你不是一直在外面看着嗎。”
“山神娘娘的廟裡邊不許擺攤,不知道嗎?”老人踢開地上的半截測繪粉筆,樹皮一樣的臉冷冷的。
“那這個呢?”瑾玉掏出一張泛黃的紙張,上書“敕封”“瑾玉”幾個字。
“我是這一代的雲岫山神廟祝,瑾玉。”這是她想好的,這次出世時自己的身份。
老人嗤笑出聲,煙袋杆指指她身後掉漆的匾額,“山神廟早在戰亂那會就塌了,哪來的廟祝?”
“況且老頭我守在山神廟幾十年了,我沒見過這裡有什麼廟祝。”
他老邁而犀利的眼盯着瑾玉年輕美麗的臉,許久,竟沒有繼續追究瑾玉的身份,隻是指指天上。
“之前的廣播沒聽見?這裡馬上就要拆了,你這攤子——”
“拆不了。”茶壺在柴火上發出蜂鳴,不知何時,瑾玉已經煮好一杯野柳茶,推到老人面前,“潤潤嗓子。”
“憑你每天賣三十張春餅?”
老人嘴上不留情,手上很老實地捧起碗,咕嘟喝了一大口,沉默一會,揉搓了一下脖子,動作時,露出一道猙獰疤痕。
“東西是好,識貨的人不多,看看山底下——”他朝遠處高新區方向擡下巴,遠遠都能看到高聳的鋼鐵樓房,“人家電梯都比你這廟高。”
瑾玉隻是輕飲一口淡黃茶湯。
老人也不要她回答,倒像是自己和自己訴說無奈。
“什麼改造風景區,是擋他們發财路了。”
“郊市越來越發達,能開墾的地方,也就剩下這邊了,村裡老槐樹上周讓人潑了藥,這是趕人走呢。”
“我就不走!”
老人忽然低罵,“那些人說什麼山神廟年久失修,也沒有商鋪沒有經濟——那我就開個小攤守在這!”
廟外無人問津卻依舊風雨無阻的關東煮小攤終于有了解釋,瑾玉心裡低歎,繼而擡頭認真道:
“我也不會離開。”她說。
飲罷茶湯,把功德箱裡的唯一一張紅票遞給這位枯守山神廟幾十年的老人,“我不方便下山,能幫我買些村裡的山貨嗎。”
老人斷了絮叨,盯着她塞過來的錢和便條,默了默,把錢團在手心,背着手轉身走了。
臨出廟時,老人突然喊:“拆遷補償款夠你重新蓋一間嶄新嶄新的山神廟!”
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