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岫山腳下,一行人鬼鬼祟祟往山上前進着,統一的綠色工服上,“栖雲集團”幾個字分外顯眼。
領頭人山夢仙回頭,看着身後的同事左顧右盼像個賊一樣,無奈地說:
“诶,咱們是正經公司的正經員工,不要搞得像個進山偷獵的賊好嗎?”
人群裡有人回他“你說得再好聽,雲岫村的人也不吃這套。”
聞言,山夢仙表情一僵,說話的人也知道自己說錯話,連忙上前攬住他的肩膀,笑呵呵道:
“老山啊,我沒說你們雲岫村不好的意思,隻是這次的風景區改造項目最大的阻礙,就是雲岫村民的反對,當然,不願意自己的家鄉改變也是人之常情嘛。”
山夢仙搖搖頭,“我明白的。修路發展經濟,哪點不是好處,無非是拆掉山頂那座破廟——他們根本不明白,人好才是真的好。”
嘴上這樣說,山夢仙心裡也是苦澀連連。
他是雲岫山下的雲岫村的一員。作為高新區郊市的一部分,雲岫村的村民都稱得上是原住民,但相比起飛速發展的郊市,雲岫村的發展可以說還停留在十幾年前,要不是國家免費通水電,恐怕到現在,雲岫村村民還過着挑水砍柴的生活。
這次的雲岫山風景區改造項目,是他主動接下的,不為别的,他受夠了村裡這樣落後封閉的環境,而在他看來,阻擋雲岫村發展的,就是山頂上的山神廟代表的一幹封建落後的舊傳統。
山夢仙悶頭往前走,心裡閃過自家老爹的話,什麼“山神廟真的有神仙”“雲岫村就是當年山神廟的守廟人”“你要是敢拆廟,就别說你是雲岫村的人!也别說是我兒子!”
“……”他擡手狠狠擦過鼻子,賭着一口氣打定主意要把雲岫山改造得風景如畫,遊客紛纭,要比有這個破山神廟在時的荒涼好一百倍,一千倍!
片刻,山神廟近在眼前。山夢仙嘴上硬,腳底還是頓了頓,目光看過常年駐守廟門口的關東煮小攤,看到空蕩蕩,他松了口氣。
“快,趁我爹不在,趕緊測量數據,好讓拆遷隊早點出動。”
聽到守廟的固執老頭不在,一行人也放下心,笑哈哈地拿着工具四散開來。
山夢仙也拿起激光測距儀,打算測量門框,忽然,他抽了抽鼻子——風裡飄來臘肉混着焦鍋巴的香味。
旁邊也有人嘟囔,“哪來的飯香?”
這香味太過濃厚,簡直無法幹活,幾個人循着味道,不約而同站在了山神廟門口,不由面面相觑。
“這破地方還有人做飯?”
也有人謹慎,歪頭聽了聽,“裡面沒聲啊。”
荒涼的山神廟,逸散的飯香,寂靜的無聲,種種疊加的情況,讓施工隊一行人齊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别不是有鬼吧?”有人壓低聲音。
山夢仙立即低喝,“這是山神廟,哪來的鬼!”說完,他直直推開廟門就走了進去。
“……我都不知道先說他迷信還是唯物了。”
落後的幾人你看我我看你,探着脖子輕手輕腳走了進去,眼前的一幕讓他們集體一愣。
寬敞的廟院裡,支着兩張木桌,有四個人坐着,埋頭面前的陶碗裡,筷子飛快的舞動着,旁邊的土竈台後,一個藍色衣裙的姑娘正朝自己微笑。
“歡迎各位客人,有吃飯的需求嗎?”
衆人松了口氣。
“原來是個飯攤啊。”隊伍裡的老劉松了口氣,把點燃了就沒想起來抽一口的煙滅掉,往竈台探頭。攤主适時打開鍋蓋,撲面的香味讓他肚子超大聲地咕噜了一聲。
……怪不好意思的。
老劉還沒來得及捂住肚子,餘光就看到自己隊伍的人都站在了竈前,齊刷刷吸了口氣。
“嚯!敢情剛剛聞見的還是沒開鍋的香味。”有人說。
更有人早就忍不住了,“老闆,這飯怎麼賣的?”
“誠惠十二元一份。”
“正好中午,來一份,收款碼在哪?”
一提到收款碼,攤主一愣,而剛才就在吃飯的桌上站起一個老頭,拿出一張紙拍在竈台邊。
“掃這個。”
準備付款的人狐疑看了看收款碼,又看看攤主,剛想問是掃這個嗎,旁邊就傳來他們領隊山夢仙驚訝的聲音。
“爹?你咋在這!”
啥?這老頭就是山夢仙他爹,改造項目障礙裡最難纏的山老頭?
栖雲集團所有人如臨大敵,帶施工帽的,舉起工具呈防禦狀的,紛紛各顯身手。
山老頭,也就是之前擺關東煮的老人,眼角一抽,剛想開口罵人,想起什麼,又閉了嘴,轉頭看向山神廟真正的主人。
“他們就是要拆山神廟的那什麼栖雲的人。”
“我知曉了。”瑾玉其實早就關注到這群人,但對于拆除山神廟這件事,她也沒什麼好的主意,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土地也是一樣道理,去留都在朝廷的手裡。
她想了想從前自己是如何在凡人朝廷裡保留神位的,神念一動,借着桌下的遮掩,隔空取來一方木匣,目光精準的定在一行人裡的領頭人身上。
山夢仙眼角抽搐着,不知怎麼,他從覺得會從這位美女攤主身上聽到什麼不好的消息,于是先發制人,“美女,這裡已經确定拆除了,你最好還是早點換個地方擺攤吧。”
瑾玉不置可否,隻道:“如果山神廟有地契,能證明這裡有歸屬人的情況,不知貴朝廷,嗯,貴方可否放此地一馬?”
山夢仙還沒說話,隊伍裡就有人笑着開口。
“哈哈,美女你真會開玩笑,我們集團可是把這廟來路查得清清楚楚,這廟建國前就塌方了,當地人連名字都說不清,說明早就斷了香火啦,這又哪來的地契呢?”
瑾玉取出那方小木盒。
木盒古樸陳舊,花紋卻依舊精美富麗,被瑾玉打開後,最上方擺放着一方白脂小印,印紐上寥寥幾筆便刻畫出似女體的輪廓,大巧不工。
瑾玉将印玺取出,取出下方疊起的紙張,展開一看,紙張不是紙,是用某種動物的皮制成的,上面的文字清晰可見。
因為未曾斷代的文字傳承,即便衆人沒耐心一字字看過裡面的文字,也能清楚的看到題面的“雲岫山神廟地契書”。
“……”
衆人沉默間,瑾玉拿起印玺,手腕在竈火上缭繞的水霧裡輕輕一扭,然後章落,一方清晰到不可置信的水印就蓋在了竈台幹燥的台面上——水印和契書落款的其中一個印章一模一樣,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