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地方讓給孩子們,瑾玉退回竈台,正準備挑起柴火下的餘火,就看到莊妍蹲在那裡熟練地添柴,已經把竈火燒得熊熊。
“多謝你了。”
瑾玉上前道謝,收到莊妍的“不用謝”,以及一道幽怨的目光,她挑眉望去,看到竈台邊還蹲了個人,臉蛋和手指黑乎乎的,穿着不菲的衣服也粘了爐灰。
“這位是?”瑾玉明知故問。
“我的……一個朋友,李航。”莊妍也注意到他狼狽的模樣,頭疼地揉揉眉頭,“大少爺,謝謝你的好心,但你沒必要做這些事。”
比如幫她生火,比如與她戀愛。
李航不吱聲,隻是窩窩囊囊走開。
莊妍重重歎了口氣,也起身離開。
眼觀鼻鼻觀心的山神娘娘已經舉起陶盆,去心愛的水龍頭處接滿水,那邊大學生們嘻嘻哈哈地擡來磨好的荞麥面粉。
面粉遇水蜷成絮狀,瑾玉曲肘抵着案闆揉面。
“荞麥面要筋骨,得揉透。”她抻開面團往案闆一摔,木擀杖碾過時簌簌掉下荞麥粉。
面皮疊成七層快刀斬下,抖散多餘面粉,瑾玉彎腰查看竈火,發現火力不太夠,忽然,身邊遞來一根木柴,李航不知何時又走了回來。
“放幾根?”
瑾玉一瞬間明悟,重回案闆,“三根,火燒到發黃是大火。”忙碌中,她将生火的技巧徐徐道來,李航默默聽着,生火的動作愈加熟練。
很快,爐火燒滾熱水,湧起蟹眼泡,瑾玉揮灑面條下水,三次添水後,撈面裝碗,放入備好的溫水裡泡着。
野蔥在案闆上等待多時,掐掉根須,蔥白切寸段焯水,蔥青剁碎拌鹽漬着。
“大火。”瑾玉吩咐。
很快,鐵鍋燒得泛青,蔥段刺啦跳進滾油,炸至焦黃撈起,接着潑進蒜末,焦香混着蔥鮮霸道占據山神廟的空氣。
有鐵腥味由遠及近,是山老頭拎着一些豬的部件回來了,瑾玉一眼就看上了那塊新鮮的豬肝。
“正巧采了些枸杞苗,做枸杞苗炒豬肝做澆頭最好。”
武刀磨得鋒利,刀尖挑開豬肝筋膜,切片薄得透光,用水混着沖去血絲,鋪在竹篩上,鮮紅的豬肝片透出下方的紋理。
枸杞芽是清晨剛從崖縫摘的,嫩葉掐尖留個紅蒂。滾水焯三息立刻浸冰泉,青碧轉為翡翠色。
鐵鍋被鉚足勁讨好心上人的小夥子燒得發白,姜末蒜片爆香時,豬肝片貼着鍋沿滑入,熱油爆出細密白沫。
鐵勺翻飛如點兵,肝片剛卷邊就澆黃酒,火焰竄起三尺映得瑾玉眉目鎏金。枸杞芽緊随其後,葉片裹着油脂在鍋裡翻卷。
鍋鏟沿順時針推三圈,逆時針收兩回,醬汁是提前調好的山茱萸混豉汁,潑下去時騰起雲霧般的鮮氣。最後撒一把焙幹的野莓籽,酸味撞開葷腥,餘溫還能把菜汁收出琥珀光。
最後一把野蔥碎天女散花似的落定,鍋沿淋半圈香醋。熱氣蒸騰裡,琥珀色的肝片托着枸杞芽,勾芡的醬汁正正凝在"挂旗"狀——這是舊時禦廚判火候的秘法。
澆頭備好,日頭也到了正中,把浸泡的荞麥面盤成鳥巢狀裝碗,兌兩勺炸蔥油,用昨夜煨的松菌吊鮮的高湯沖開,最後在澄澈的湯上綴幾粒新腌的野山椒。
另取一碗,将濃油赤醬的枸杞芽炒豬肝裝上滿滿一碗,放在野蔥荞麥面旁邊,對着不知何時已經圍滿竈台的食客們笑道:
“野蔥荞麥面,枸杞芽炒豬肝,諸位食客,請用。”
寬敞的院子裡,後來添置的桌椅也被坐得滿滿當當,每個人面前都擺放着兩個碗——雖然老闆說野蔥荞麥面可以單吃,但誰能拒絕那一勺琥珀色的豬肝汁澆在面碗裡,讓每一根面條都粘上蔥油和豬肝的香味呢?
餐桌上,所有人目光肅穆地注視着自己的餐碗。
“荞麥面8塊,加枸杞芽豬肝澆頭9塊,總共17塊……”有人覺得自己沒有睡醒。
“這色澤,這擺盤,這配色,真的要下筷攪拌嗎?”
“诶呦你們真墨迹。”
終于,抵抗力最強的杭敏先動筷,把碗裡所有的一切攪拌均勻,夾起一筷蔥油豬肝枸杞芽包裹的荞麥面,吸溜了一大口。
“師妹,什麼味道?”不願動筷的某位師姐急忙問。
杭敏不語,隻是大大吸溜兩口後,露出已經下了一半的面,伸手就要去拿這位師姐的碗,“你不吃是吧,給我吃吧。”
“誰說我不吃!”師姐吓得花容失色,再也顧不上什麼擺盤,胡亂塞一口占地。
面條吸溜進嘴的瞬間,野蔥油的濃香撞開鼻腔,咀嚼着滑嫩的豬肝片和清脆的枸杞芽,複合到無法形容的味道讓她如杭敏一般,無法控制自己的手,一口接一口的吸溜起來。
瑾玉和山老頭坐在一桌,看着山老頭暢快地吃面,她夾了一筷慢慢咀嚼,掃過綠蔭灌木和廟門口異常的枯敗銀杏,感慨道:“有酒最好了。”
山老頭抹去吃面吃出的汗,心滿意足道:“已經很好吃了。”
山神娘娘亦是一笑,嗅着春風為她帶來的山林氣息,也學着大家吃面的勁頭狠狠吃了一大口。
“唔!确實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