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
日出東方,地氣初生。
瑾玉翻過一頁花花綠綠的老式年曆,目光在周六上劃過。
“是個好日子。”
她理正衣衫,款步而出。
歇業的山神廟分外寂靜,瑾玉手握一束青綠柳條,蘸取晨露,揮袖一甩,水珠在哪處落地,哪處便有雲氣氤氲。
很快,整個廟院的地面淺淺籠罩一層缥缈霧氣,聚散流轉,最後循着瑾玉的步伐,如海浪般沖擊着她面前的倒塌正殿。
而瑾玉阖眸靜止不動,青柳條在晨露中久久浸泡。
忽有風起。
她雙眸一睜,内有金光大盛,手中柳條攜着水汽狠狠抽向黑漆漆的正殿,地面上所有雲氣也齊齊蒸騰,化作長蛇狀撞了過去。
“轟隆——”
晴空乍響驚雷。
一道紫電于瞬間劈下,正中正殿。
倒塌多年的山神廟正殿終于支撐不住,咔嚓咔嚓的斷裂聲接連爆響,倒塌噴湧出濃厚的黑煙,下一瞬,悉數被氤氲雲氣包裹,沉澱,歸為平靜。
瑾玉平靜揮散雲氣,擡頭對上一雙黯淡無光的神目。
這是一尊木雕女神像,腳踩祥雲,披帛翻飛,依稀可見當年華美姿态,隻可惜周身彩漆斑駁剝落,所剩無幾,但輪廓眉眼仍舊清晰。
——遠山眉弓壓着半垂神目,五官圓融,顯露出慈悲的弧度,右手持笏闆,左手做虛托狀,手中卻空無一物。
瑾玉取出那方雲岫山神印,用雲氣托着,緩緩落入神像左手。
印玺一落,神像微微顫動,黑灰色的木胎從祥雲處緩緩浮現出斑點金光,整尊神像似乎有了些别樣神采。
“如今隻能到此了。”瑾玉長籲一氣,她本欲借驚蟄的生發之氣來啟神殿,便于她更好的交融天地,奈何特殊情況。
擡頭看一眼糾纏醞釀的雨雲,瑾玉長眉輕蹙,“如不幹預,這場雨會在四日後,同另一道自海而來的雲氣碰撞融合,徹底壓倒地氣,屆時傾瀉而下,定有大禍。”
想到今日郊市内不曾發射催雨彈,她取出手機,點開天氣,未來四天的預告都是烏雲圖标,在四天後才有大雨的标志。
瑾玉不禁點頭,“這群小家夥也自有手段。”
但是呢,山神娘娘驕傲一擡下巴,有她在呢,必定讓這場雨由災化吉。
她将一方長桌充作臨時供桌,在前方鋪設柳枝新編的坐墊,随即在廟門口高大枯敗的銀杏樹上折下一截枝丫,雙指一搓,枝條上端冒出青煙。
用銀杏枝焚熏供案,以作驅濁留清。
然後她踏步進了用作廚房的右偏殿,有炊煙冒起。
山神廟下,是雲岫村的所在。
村裡大多都是中老年人,睡眠少起得早,趙二姐也早早起了,看着手機上放到最大的字體,拍腿抱怨道:“一直說可能下雨,到底下不下也沒個準話,這預告真是一點沒用!”
“诶這話說的,咱本地氣象台還算準的了。”雖這樣說,劉老五砸吧着旱煙,愁容不展,“近些年天候是不對,都不按節氣走了。”
“我這着急耕田呢,這下等到啥時候。”周圍聚在一款的村民也附和道。
“今天就下!”
山老頭的大嗓門突然響起,吓了衆人一跳。
“你是老天爺啊,你說下就下。”趙二姐被吓到,氣得頂他。
山老頭也不急,背着手優哉遊哉,“我不是,但有人能。”
“你今天咋沒上山?哦對,瑾玉姑娘說歇業,”趙二姐自說自話,猛的一頓,目光詭異道:“你不會說山神娘娘要顯靈下雨了吧。”
山老頭挑着眉毛,嗯了一聲。
周圍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懷疑不定。
“真有山神娘娘?”
“那廟破成啥樣了,咋可能呢。”
趙二姐環顧一周,心道大夥焦慮生死攸關的事,突然扯上山神廟,萬一最後怪罪到瑾玉頭上可不好了,急忙找補。
“得了吧你,少說兩句,對了,我剛瞧見你家山娃子回家了。”
山老頭一愣,拍拍屁股就往家去。
山家,山夢仙翻翻看看,米缸空的,竈台冷的,冰箱裡也啥都沒有,整個家找不出一點生火做飯的痕迹。
“找啥呢?”山老頭沒好氣地進來。
“你回來了爹,”山夢仙一改往常針鋒相對的氣質,心平氣和問道:“家裡沒吃的嗎?”
見兒子沒頂嘴,山老頭氣焰一消,瞅他一眼,從櫃子裡拎出一提油紙,展開一看,六塊雪白的茯苓蒸糕齊齊堆疊,分外讨喜。
把糕點推過去,山老頭往椅上一坐,點起旱煙,“回來幹啥?”
山夢仙避重就輕,“少抽點煙。”
“你管你老子呢。”
如果裴雪樵在場,定要感歎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山夢仙這犟勁原來是祖傳的。
山夢仙隻好閉嘴吃東西,糕點一入口,他就愣住,“這是山神廟那姑娘的手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