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葉繁枝,你弑師叛道,竟還敢在道門中現身?”仕文忽地在下方的築心台正中顯出身形來,聲音如水波一樣層層蕩開。
他竟還有時間換了一身重錦紋織的淺白色廣袖長袍,若隻看衣衫倒莫名還有幾分仙風道骨。
台下弟子們聞言,登時炸開了鍋,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什麼?!葉繁枝?是我知道的那個葉繁枝?”
“她昨天不是被松雪峰的花掌門一箭射死了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我們玉鳴閣?”
“她可是魔修!魔修!哪那麼容易就死了?”
“咱們玉鳴閣和她無冤無仇,她來這裡幹什麼?”
“誰知道呢?黎仙師當年對她這麼好,她還不是照殺不誤?”
“沒事!咱們有掌門坐鎮,掌門一定不會讓咱們有事的!”
葉繁枝輕笑一聲,把視線從那些或緊張或疑惑的弟子身上收回來,“你倒是會推脫,隻是不知若是在這群弟子面前撕下面具後,你會露出什麼表情。”
不知仕文用了什麼方法,葉繁枝的聲音不如他的傳得遠。
底下的弟子聽葉繁枝開口說話,不約而同地噤了聲,沉默像風一樣彌漫開,霎時隻能聽見周圍樹葉的沙沙聲。
仕文的聲音不緩不急地從下面飄上來:“一派胡言!你這魔修,拐了我徒兒竹空雁還不夠,現在竟還到了我玉鳴閣來,你到底想做什麼?”
葉繁枝挑眉,這仕文還真是奇思妙想多如牛毛,僅這麼一會兒便又編了另一個故事。
仕文話音剛落,便又有弟子竊竊私語的聲音飄進葉繁枝耳朵裡:
“掌門的徒弟?聽說是一名姓竹的師姐?”
“沒錯沒錯,當年竹師姐外出除魔失蹤後,掌門可是消沉了好一段時間,連新弟子也不收了,後來斷斷續續還派了些其他的師兄師姐出去尋她,結果出去的人要麼一無所獲,要麼便也跟着失蹤了,吓人得很!”
“原來她是被葉繁枝這魔修給擄走了,怪不得找不到,哎,本來竹師姐尚有一線生機,這下看來是兇多吉少了。”
“仕文……他怎可如此污蔑引導!師妹,咱們要現在把竹姑娘喚出來對峙嗎?”江盛水明顯也聽見了那些議論,他緊抿着唇上前一步,手中靈光一現便要召出流丹,卻被葉繁枝擡手按下。
“不急,現在叫人倒是遂了他的意了,師兄也别出手,我來解決就好。”
“可是……若不辯解,隻怕師妹的魔修形象便更深入人心了。”江盛水焦急道。
葉繁枝笑着搖頭,“師兄,若是辯解有用,我們現在又為何會在這裡?”
江盛水一怔,随後默然。
的确,正如葉繁枝所言,若是辯解有用,那她就不會被花師妹一箭洞穿心髒,也不會因此多帶上遲守守這麼個妖獸。
……或許也不會陰差陽錯地去往蒼苔山,又莫名遇上祝啾啾這個人。
江盛水微微偏頭,用餘光看向他身後的兩名妖獸。
遲守守同師妹有連魂鎖命咒,所以不得不帶上他,但是祝啾啾……
師妹為什麼要帶上他呢?
師妹雖然性格随和,但她其實是一向不喜人多熱鬧之處的才對,遑論這兩個看起來與她明顯不熟悉的人。
難道說是因為師妹沉睡療傷時,所用的那些方法讓她的性格出現了些許微妙不同?
江盛水又擡眸看向葉繁枝。
雖然他幾乎可以說是看着葉繁枝長大,但很多時候他覺得他其實并不了解他的師妹。
或許在外人看來,他與葉繁枝相處時,好像都是他在包容葉繁枝的任性和小脾氣,但隻有江盛水這個當事人能感覺出來,多數時候其實是師妹在給他遞台階下。
他們都說師妹怪異且跳脫,但是在江盛水看來,除了他們師門三人以外,她其實對其餘的所有人都既關心又疏離。
……大概每個人都有不想完全示人的一面吧。
江盛水歎了口氣,他這一瞬間忽然就不想再去糾結這點了,因為他也不能說是對師妹毫無保留。
至少現在他仍和師妹在一處,或許所有事了後他們也不會分開。
這樣就足夠了。
“師兄,像以前一樣,為我護陣,不用擔心我。”葉繁枝也微微側頭,月光照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夜風将她的耳發吹向腦後。
“好。”江盛水不由自主地應道。
葉繁枝垂眸看向地面的仕文。
他也在仰頭看着她,面上表情還算淡定,可緊攥成拳放在身側的手卻表達出了另外的意思。
葉繁枝忽然起了點别的心思。
她擡腳向下踏去,瞬間便有無數柳葉木枝聚集而成的落腳台憑空出現,穩穩托住了她。
人群中明顯有壓抑不出的驚歎聲輕輕傳出來。
“仕文,你既說我拐走了你的徒兒,那我此行過來,自然是把你徒兒送回來的。”葉繁枝笑道。
她在距離仕文頭頂幾丈之處站住腳步,看着仕文臉色瞬間白了些。他身子晃了晃,看上去大概是本能地想要後退,但好歹還是忍住了,擡頭道:“送回來?你這魔修送回來的,恐怕并非我的徒兒。”
“怎麼,你就這麼斬釘截鐵?”葉繁枝又向前踏出一步。
仕文喉頭滾動一番,他死死盯着葉繁枝的一舉一動,但自己卻不敢輕舉妄動,他能感到自己的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滲出來,卻不敢擡手擦拭,生怕葉繁枝将其誤解為這是他想要先下手為強的信号,隻能任由汗珠順着自己的臉側滑下,帶來黏膩不适的惡心感。
還好弟子們皆在外圈,因而并看不清他此刻的窘相。
“能與你這魔修一起呆這麼久,難道道心還會堅定麼?”仕文硬着頭皮回道,他咬緊牙關,生怕從牙縫中漏出一點顫音。
他現在非常後悔剛才在發現葉繁枝的第一時間沒有裝作沒看見的樣子趕快躲起來——不僅沒有躲起來,還在她面前耍些小聰明,妄圖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幹些偷梁換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