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又在天台罵娘了。”孔祁捧着涼茶進來,搪瓷杯外壁爬滿蜿蜒的水痕,“說是氣象台預報的暴雨全下到警情通報裡了。”
老式座鐘敲響第十下,她正伏在斑駁的百葉窗下謄寫鑒定單,三台風扇對着卷宗猛吹,珠江三角洲特有的濕熱仍把紙頁浸得綿軟。
就像今早那個縮在調解室啜泣的順德阿妹,藍白校服裹着石膏,像裹着糖霜的倫教糕。
顧文姝筆尖懸在"桡骨骨裂"的裂字上,望着窗台蟲子屍體罕見地出神,這已經是本月第十一起學生糾紛鑒定,起因不過是課間操争搶某流行港星的貼紙。
“發什麼愣?”孔祁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下午得空的話,收工請你吃徐婆家的艇仔粥。”
鋼筆尖猛然戳破紙頁,墨迹如腐敗靜脈在"輕微傷"認定欄炸開。
她擡頭用異樣的眼神看着孔祁,快要把人盯到頭皮發麻時,一道急促腳步聲雜着鑰匙串脆響由遠及近,下一秒辦公室的門被拍得碰碰作響:“梅砂灣灘塗發現浮屍,盛副隊催着出現場!”
烏鴉嘴!
老式的長江750型挎鬥摩托碾過龜裂的水泥路,顧文姝攥緊皮質坐墊,前世隻能在博物館看到的警用裝備,實際坐上後隻有一個颠字形容,她已經感受不到下半身的存在。
南海市瀕海,不少人靠着出海打魚為生。
鹹腥海風裹着柴油味漫過梅砂碼頭時,徐家兄弟的鐵皮船正卡在漁排縫隙裡打擺。船尾馬達突突咳出黑煙,驚散圍獵沙丁魚的鹭鳥。
遠處冷藏車轟鳴着碾過碎貝殼路,車尾"南海水産"的漆字斑駁如曬裂的蝦幹。
"撲街!"徐老大啐掉嘴裡的紅雙喜,古銅色脊背弓成跳鱗的馬鲛魚,盯着水面瞧了半晌。
船槳似乎絞進纏着水母殘肢的破漁網,混着暗紅藻類在水下詭谲飄蕩。
他咬住斬魚刀躍進渾濁海水,氣泡串剛冒頭就被浪打散,船上的徐老二則攥緊撈網盯着水面,直到大哥慘白的臉撞破鏡面準備松口氣,下一秒又被狠狠提起。
"報警!"
警戒線外已圍滿看熱鬧的漁民,老陳頭叼着水煙筒指點江山:"八七年台風天,我同你老豆撈過成排浮屍,那場面才叫驚險刺激。"
話音未落,便被柴油發動機的轟鳴聲絞碎,猛得急刹揚起一片沙礫,等顧文姝拎着勘驗箱從人堆裡擠出來時。二十個赤膊漢子正拽着浸血的漁網往岸上拖,屍身裹着墨綠海藻浮出水面。
“輕點!”顧文姝的喝止聲被海風絞碎在半空。
漁民們已經利落地将漁網甩上碼頭,腐肉與漁獲混作一團,最中央的“浮屍”大剌剌地擺着,最惹眼的莫過于撐得飽滿鼓脹的肚皮,仿佛有生命在腐敗的腹腔中踢打掙紮,下一秒就要破腹而出。
圍觀人群突然像被無形的手撕開缺口,四散開來,一股劇烈且濃厚的惡臭猛然炸開,順着鼻腔直鑽顱腔。
"嘔......"孔祁踉跄着扶住一旁的警員,喉頭痙攣着擠出半句,"這特麼比化糞池還臭。"
"沒見識過巨人觀?"顧文姝的三下五除二戴上橡膠手套,瞥了眼不争氣的孔祁,彎腰饒過警戒線。
一路上孔祁可吹噓見過不少可怖的兇案現場,甚至繪聲繪色地描述每一個細節,美其名曰提高顧文姝的忍耐阈值,沒料到會如此出糗
孔祁弱弱地反駁道:“怎麼可能沒見過,好歹做了幾年警察。”
後半句話咽在嘴裡。
說話時明顯感覺臭氣往喉嚨鑽,向來都是碎嘴皮子的孔祁罕見地不敢吱聲。
他鼓足勇氣,忍着熏得生疼的眼睛,走近想要仔細觀察一下屍體,恰巧對上那雙脫出眼眶的的灰白球體。
胃裡又開始翻江倒海,推開身邊的警員,趴到一邊彎腰吐去了。顧文姝搖頭笑笑,将需要用到的工具一字排開,做足現場勘查的準備。
"顧法醫?"盛律清的聲音裹着海風刺過來,目光掃過現場時,眉心那道豎紋深了幾分。
剛吐完還來不及抹把臉的孔祁慌忙解釋道:“大塘村和陳屋村争奪水源發生械鬥,三死五傷,還動了槍,領導點名杜哥帶人過去,現在局裡就隻剩下小顧法醫。”
盛律清擰着眉擺擺手,讓孔祁趕緊跟過去幫忙。
“高材生,今天怎麼是你來跟現場?你師父呢?。”
葉雯雯瞥了眼孔祁,繼續擺弄着手中的相機:“你剛才不是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