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祁推開門就聞到了一股奇異的肉香,記憶瞬間拉回東北的新年。
過年時一家人都會聚到一起,從大清早開始忙活,男人們摁着年豬,放血割肉,女人們則是燒好柴火,炒着酸菜,等大骨頭一起下鍋炖,加上調味和蔥花,一大盆香噴噴的酸菜炖大骨頭就被搬上飯桌。
這是他最愛的一道菜,最後吃飽喝足後,還要抱着大骨啃許久。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窦原擡頭,見到是自家徒弟,趕緊招呼人過來:“煮人頭喽。”
每個字都認識,可為什麼湊到一起如此陌生。
孔祁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鐵鍋裡的東西,下一秒推開師父的手,奪門而出,隔着老遠親窦原還能聽到他撕心裂肺的嘔吐聲。
“這孩子就是有點膽小。”窦原用長柄勺攪動鐵鍋裡的顱骨,皺皺眉看着漂浮的碎肉和油脂,随即視線落在東牆老舊泛黃的毛筆字。
【為死者言,為生者權】
“沒想到這幅字居然還在。”窦原的眼底滿是懷戀:“當初老沈為了采購批新器材,天天跑劉局辦公室靜坐,後來劉局終于點頭答應,還直接大手一揮建了棟新樓。老沈高興地叫上整個刑偵隊過來搬家,當時老林看到這幅字覺得太舊直接扔了。”
“誰知道老沈又悄悄撿回來,還說紙雖然舊了些,可字的意思沒變,誰知道這最後……”
話未說完,便是沉重的一聲歎息,顧文姝或多或少聽過南海市局技術大隊的過往,技術大樓還未落成,精銳和後備幾乎全部折損在9.7大案。
孔祁扶着牆挪回來時,正撞見顧文姝用止血鉗夾着鼻骨碎片,在沸騰翻滾水中晃了晃,"當啷"一聲,煮好的骨片落進器械推車的搪瓷盤上,骨面的熱氣蒸騰而上。
腐爛的肉塊在沸水中慢慢剝離,露出一顆微微泛黃的頭骨,看着鐵鍋裡飄着的白色肉塊,他扯了扯嘴角:“師父,這口鍋看着有點熟悉。”
“食堂吳大媽給的。”窦原嘴邊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吳大媽知道我們要用鍋,特意選了一口深的,剛好能放下。”
“那鍋……”
他想到中午喝過的老火靓湯,猶豫地開口道:“要還回去嗎?”
窦原給了徒弟一個明知故問的表情,瞬間将人吓得臉色煞白,片刻後才開口道:“想什麼呢?洗幹淨後放在解剖室就好。”
“師父,你诓我”
顧文姝饒有興趣地看着窦原逗弄孔祁,像是回到了剛做法醫時,屍檢結束後和師父師兄打趣的日子,想着做完報告後要去樓下小館飽餐一頓,順便去附近公園散散步,消耗一下晝夜颠倒,飲食不規律長出的肥肉。
“顧法醫,笑起來多好看,有年輕的朝氣。”窦原摘下口罩,頗有些正經地道。
顧文姝不着痕迹地斂了笑意,低聲喃喃,手中的動作卻絲毫不慢:“顴骨間距12.2厘米,眶下孔間距24毫米”
黏土一點點填充出肌肉的走向,模拟出皮膚的厚度,再細緻地勾勒出五官的細節。她的指尖仿佛有魔力,将那些破碎的骨頭重新拼湊成一個鮮活的面容。
畫像很快被送到了盛律清手上。羅建國上次被顧文姝當衆駁了面子,這次雖然收斂了些,但接到畫像時依舊撇了撇嘴,臉上寫滿了不屑。
他嘟囔了一句:“不就是個畫像嘛,能有多大用處?”
最後不知想到了什麼,閉上了嘴。
不到一天,外頭就傳來消息——死者身份确定了,是市第二醫院的護士王圓圓。
“小圓以前也經常去出差,一般三五天就回來,這次一去就十多天,誰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我同她講過不要那麼辛苦,我會努力賺錢養她。”
男人低垂着腦袋,粗糙龜裂的雙手無助地搓着灰撲撲的工服,脫線的褲腿還在往下滴水,口中喃喃都是道歉。
“女友失蹤這麼久,你就沒有去到她工作單位找過?”
“這個……”說起這個,陳天陽眼底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随即結結巴巴道:“她不喜歡我去工作的單位找她,說是怕影響不好。”
陳天陽的工作在外算得上體面,國營化工廠的鐵飯碗,他與王圓圓已經交往兩年,關系一直不錯,而某次陳天陽提前去醫院接她下班,兩人卻大吵一架,自那以後兩人見面都是在外面飯店。
“你知道王圓圓懷孕的事情嗎?”
“她有陣子突然喜歡上吃酸的,開始還沒在意,後來去醫院檢查才知道是有了寶寶。”陳天陽痛苦地捂住自己的雙眼,幾乎要泣不成聲:“她說要帶着孩子住進帶花園的房子,嬰兒房要朝南,這樣一整天都能見到陽光,還說年底孩子出生後就結婚,誰知道……”
男人哭得情難自已,旁觀者看着都忍不住安慰。
“這兩公婆關系也太奇怪了。”孔祁将證詞整理好:“和陌生人沒多大區别,平時兩地分居就算了,陳天陽甚至連王圓圓平時交往的朋友都不知道。 ”
“你知道重點在哪裡嗎?”
孔祁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重點是陳天明工作單位在化工廠,他一定能接觸到硫酸這類化學藥品,嫌疑非常大,我找人跟着他。”
“陳天明自然是重點嫌疑人,不過重點不在這裡……”窦原輕咳一聲,“你見過哪個護士成天出差的。”
王圓圓要去出差不假,行李收拾到一半,通行證也大剌剌地攤在桌上,出租屋内并未發現任何異常,而盛律清也帶着人到了第二醫院附屬男科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