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牆皮剝落處洇着青黴,水磨石地面積水倒映着彩色玻璃窗,穿堂風掠過時,光影微微顫動,把四人腳步聲吞得幹幹淨淨。
“小顧法醫,剛才你是怎麼猜到的?”
孔祁隻顧着說話,并未在意白色波鞋已經碾上拖布,一用力便扯得簸箕和水桶倒了滿地,當啷啷的金屬震顫聲在廊柱間來回碰撞,穿灰藍工裝的清潔工匆匆趕來。
身形消瘦,腰背佝偻,白色紗布口罩遮擋了大半面容,他老清潔工彎腰撿拖把的瞬間,袖管提起三寸,露出滿是傷痕的手掌。
"對不住,阿伯。"孔祁忍不住驚呼了一身,彎腰時嗅到對方身上消毒水混着藥劑的奇異味道:“你的手?”
清潔工不自然地将手往身後藏了藏,聲音嘶啞,喉間的痰音在廊柱間回響,像極了爆水管時的嗚咽,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死氣:“去年鍋爐爆炸,被燙到的”
話音未落便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他抖索着摸向工裝褲口袋,發黃的藥瓶晃動發出碎響。瓶身的說明書已褪成灰影,小心翼翼地倒了一顆在瘢痕叢生的手掌上送到唇邊,半晌後才勉強恢複
“阿伯,和你打聽一個事情。”盛律清眼底的情緒看得不太真切,試探地問道:“裡面是在幹什麼?聲音這麼大?”
清潔工一直躲在不遠的廊柱後,鬼鬼祟祟地往會場方向張望,直到孔祁不小心踢翻了拖把,人才冒出來。
“後生仔...咳咳...”手卷着磨出毛邊的袖子,抵在唇邊,咳嗽聲像是破的風箱,額角縱橫交錯的皺紋和傷疤,随話語蠕動如蜈蚣:“裡面...咳咳...在派藥,那個藥又貴又沒有效果,可别被騙了。”
“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窦原打量着身形佝偻的老人,莫名帶着熟悉感:“華副院長的辦公室是不是你打掃的?”
老年人後知後覺地點了點頭,眯着眼睛看了許久,才恍惚地點了點頭道:“警察同志?”
老人叫做徐有才,就是窦原口中差點被辭退的清潔工,商會調查華家慶死亡案件問話時,兩人還聊過一次。
“你們是還在調查華副院長的事情嗎?”徐有才摘下半邊口罩,露出同樣瘢痕叢生的面頰。
“為什麼這麼問?”盛律清盯着徐有才略微渾濁的雙眼,透着一股壓迫感。
“最近醫院一直在傳鬧鬼,都說華副院長偷情被老婆殺害後,和小三的魂魄一直停留在醫院,昨天病人在太平間見到鬼影,差差點吓暈過去。”似乎被盛律清的眼神吓到,徐有才瑟縮了一下,結結巴巴道:“還以為你們是過來調查這件事情的。”
“華副院長既沒死在醫院,屍體也沒停過太平間。 ”窦原叼了根煙在唇邊,顧及着醫院并未點燃:“怎麼會有這麼離譜的傳聞流傳出來。”
“我也不太清楚,我就是一個小小的清潔工,隻是偶爾聽醫生護士說了一嘴。”徐有才低着頭,話裡勉強多了一絲活人氣。“隻是這傳聞有鼻子有眼的,我們心底都是有些害怕的。”
“不做虧心事,何怕鬼敲門。”
廊頂白熾燈鎢絲爆出青芒,白大褂衣角一閃而過,下一秒人就被死死摁在地上,孔祁擒拿手法是跟開武術學校的老爸學的,拇指精準扣住肩井穴,人便動彈不得。
看不清面容的青年男人呼痛,手宛如撲棱蛾子一般想要掙開束縛,可他低估了身後男人的武力值。
“偷聽?”孔祁話鋒淩厲,手上動作愈發用力。
徐有才驚呼道:“陳醫生?”
“徐有才?”青年男人眯起眼睛,似乎才認出眼前其貌不揚的清潔工。
見兩人認識,又是醫院醫生,孔祁才勉強将人放開:“為什麼一直躲在後面偷聽?”
“後生仔手勁好大。”陳醫生腕間手表刮過牆皮,撲簌簌落下一堆灰,他揉了揉酸痛的手臂,聲音出離地憤怒:“我隻是過來巡房。”
“陳醫生今日排班表寫着三台搭橋手術?”窦原突然冒出一句話,打得人措手不及,“現在該在手術室的人,卻在這裡?”
“臨時取消一台,不行嗎?警察連醫生幹什麼都要管?”帶着顯而易見的嘲諷語氣,陳醫生扯出一抹冷笑。
他一邊揉着酸脹的手腕,一邊邁腿想要離開,卻被孔祁一把攔下。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要是耽誤了病人,你們負得起責任嗎?”
這人說話像是吃了炮仗一般,對着警察也是絲毫不客氣。
早些時候,陳醫生同華家慶因為副院長的職位有過龃龉,不少醫生護士都見證過兩人大吵甚至動手的場面,隻是那次天崩地裂後,院長火速提拔華家慶,陳醫生也就一直沉寂下去,兩人相安無事。
而這次問話,之所以沒将人強制帶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案發時間段,他在手術台沒有作案時間。手術記錄顯示,那天下午三點到晚上九點,他連續做了兩台手術。
護士長還特意作證,說他連廁所都沒去過,全程站在手術台前。有了不在場證明,自然沒理由帶走問話。
似乎是深知這一點,他才如此肆無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