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華路大排檔的塑料棚頂被霓虹燈染成暧昧的桃紅色。老式吊扇吱呀轉動,攪動着裹挾鹹腥的晚風,瓷磚地面上還留着白日暴雨的潮氣。
窦原抻着藍白條紋Polo衫領口扇風,手裡拎着啤酒哐當撞在排擋的玻璃櫃上:“老闆娘,燒鵝要後腿那塊!”
油光發亮的脆皮在暖黃射燈下泛着蜜色,刀鋒斜切入肉的脆響混着豉香蒸騰的白霧,大排檔後廚的排風扇正轟隆作響。
“餓鬼趕着投胎?”老林慢悠悠晃過來,啤酒杯外壁凝着水珠,在他虎口的老繭上洇開深色痕迹。他朝角落圓桌努努嘴:“桌上的還沒吃完就開始惦記下一道菜了。”
盛律清獨坐在塑料椅中,白襯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小臂繃緊的線條。骨節分明的手指虛攏着茶杯,氤氲霧氣糊了眉骨投下的陰影。
晚間新聞正在播報連環兇殺案告破,後頭炒菜的老闆大謝似乎聽到動靜,還特意探出腦袋沖着幾人比了一個大拇指。他原本也是資曆深厚的老刑警,卻在9.7大案中炸斷了條腿,沒多久便辦了病退,在市局變開了家大排擋,平日裡老同事會來照顧下生意,也多了個聚餐的去處。
“多謝盛隊請客!"窦原把堆成小山的餐盤往折疊桌上一撂,油漬斑駁的桌布跟着晃了晃,冰鎮珠啤的泡沫漫過杯沿洇開一圈水痕。“恭喜升職,以後可得多罩着我們啊!”
“還不夠罩着你,你就差把這天給掀了。”老林噗嗤笑出聲,喝了點酒上頭後便是嘴下不留情。
“少來這套,案子破了是大家的功勞。”盛律清坐在圓桌旁,手裡端着一杯茶,茶湯清亮,熱氣袅袅上升。他說完,目光掃過桌邊衆人,最後落在顧文姝身上。
她正低頭夾着一塊叉燒,油浸浸的叉燒肉在齒間迸裂,油脂混着酸梅醬的酸甜淌過喉嚨。
“小顧法醫,别光顧着吃叉燒啊。”窦原嘴裡已經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說:“來,嘗嘗這個雙皮奶,大謝的拿手絕活。
“對了,我有一件事情想說。”角落裡一直未說話的羅建國,突然給自己到了一杯慢慢的啤酒,站起身,“前不久我的申請調令也下來了,今天是我在南海市局的最後一天。”
椅凳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吱嘎”聲,仿佛在抗議這突如其來的沉默。窦原手中的筷子微微一抖,筷尖夾着的燒鵝皮“啪嗒”一聲墜入豉油碟,濺起幾滴油星,落在泛黃的桌布上,洇出幾圈油膩的黃漬。
“建國你...”老林的動作一頓,倒出的啤酒沫順着杯壁往下淌。他的聲音卡在喉嚨裡,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噎住了。
後廚的镬氣聲依舊熱烈,鍋鏟與鐵鍋碰撞的“锵锵”聲此起彼伏,辣椒與蒜末在熱油中爆裂的香氣彌漫開來,卻在這一刻顯得格外遙遠。冰櫃的壓縮機“嗡嗡”作響,像是某種低沉的哀鳴,震顫着每個人的太陽穴,連帶着心跳也跟着亂了節奏。
羅建國仰頭灌下一杯啤酒,喉結劇烈滾動,杯底的泡沫順着他的嘴角滑落,沿着法令紋緩緩滴下,“省廳的崗位,也算是高升了,下周就可以報道了。”
窦原突然踹開椅子站起來,折疊椅腿在瓷磚上劃出尖嘯:“操,羅建國,這才剛剛破案,你就要……”
他的話戛然而止,像是被什麼硬生生掐斷了,雖然近些年兩人掐尖鬥法,恨不得手撕了對方,可畢竟是快二十年的老搭檔,曾在暴雨夜的爛尾樓裡共分半包煙,在老旅館通宵蹲點時擠過一張床,能将後背交給對方,能替對方挨刀子的兄弟。原本還以為會再鬥上大半輩子,誰料這人招呼都不打一聲,通知便是離開的時間。
羅建國隻是低頭,又自顧自倒了一杯酒,金黃色的液體在杯中晃蕩,映出他略顯疲憊的臉。“這些年多謝大家的支持,這一杯我先幹為敬。”他說完,仰頭一飲而盡,杯底殘留了些許泡沫,像是許多未曾說出口的一遺憾。
他放下酒杯,目光有些遊離,仿佛透過桌上的杯盤狼藉,看到了什麼。“上個月省廳開會,我就借着機會回了趟家,阿妹快五歲了,會說很多話,當時她抱着新買的芭比娃娃,仰頭問我“叔叔你找誰“的時候,我的心都要碎了。”
他的聲音頓了頓,像是被什麼哽住了,随即又扯出一抹苦笑,“不過現在終于離得近了,總算能守着她長大了。”
話到這裡,所有人的也不好再挽留,紛紛起身舉杯。唯獨窦原手中無酒,一旁的孔祁忙不疊端了杯酒遞給師父,低聲勸道:“師父,喝一杯吧,好歹是送行。”
窦原接過酒杯,手指微微發顫,酒液在杯中晃蕩,碰撞的聲音清脆卻帶着幾分沉重。他仰頭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順着喉嚨滑下,灼得他眼眶發紅。酒過幾巡,桌上的氣氛漸漸熱絡起來,三三兩兩的人喝到一起,紅着臉,聲音也拔高了幾分,勾肩搭背地唱着不成調地粵語歌。
“盛隊,喝一杯?”羅建國端着杯要溢出來的酒,往前遞了半寸,“這回還要多謝你,要不是你,那件事……”
“幹杯。”盛律清突然開口止住了話頭,主動倒了杯酒,舉杯與他相碰,“其他的話不用多說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以後的路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