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聲！”何家太公的龍頭拐杖敲在青石闆上，震得香案殘留的檀香灰簌簌飛揚，面上的皺紋都抖了抖，“多少人看着，還嫌不夠丢人？”

他原本是不想管這些事，奈何這群差佬找上門，去年差點鬧出人命，今年又車上拆遷這樁事，逼得他不得不出面。

一旁幾個陳家叔伯也上前附和，“阿公講得對，街坊鄰裡有什麼心結，可以平心靜氣坐下來慢慢講，何必在外面吵吵鬧鬧惹人笑話呢。”

這群家夥常年在外同人打交道，開口便是和稀泥，打圓場，可仔細聽來卻能品出其中的陰陽怪氣。

何家小輩率先說話，語氣中帶着不忿：“陳家把屍體綁在我們龍舟上，還動手鬧事，這不是純粹給人找晦氣嗎？”

“你們沒有證據就亂說話，我還說是你們故意這麼做嫁禍給我們呢！”陳家的後生仔當仁不讓，沖上去就要理論，卻被陳家太公拐杖敲地的聲音打斷。

“我們這群老骨頭是不是管不住你們了。”何老太公咳嗽了幾聲，眼角的皺紋活似河湧兩岸的百年榕樹垂下氣根，“不過警察同志，煩請通融一下，讓我們把剩下的龍舟賽完，不要誤了吉時。”

周圍不少親族附和着點頭，兩家罕見地統一戰線，“這每年的傳統不能丢。”

“吉時？”盛律清沒看兩家人變得難看的面色，招呼過來警員疏散現場看熱鬧的群衆，語氣中帶着不容辯駁，“現場發現命案，按照慣例，在場所有人員都要接受訊問。”

話音未落，現場便吵嚷開來，不少沖動的後生仔推搡起警員來。皮膚曬得黝黑的何老三更是一把推開人群，沖到盛律清面前，汗津津的掌心死死攥住他的襯衫領口.

“叼你老母！你當自己是哪根蔥，憑什麼來做我們的主！癡線”

一旁維持着秩序的窦原和窦原不禁在心底默默為沖動的男人點上一隻蠟燭，這人在全場警員中偏生抓了個最不好惹。

尤記得某年的碼頭械鬥，一個不知死活的莽漢也是這般揪住盛隊的衣領，咬死不交代背後之人，順便還問候了一下盛隊的家人。

當時盛律清也是這般笑，然後單手便輕飄飄地把人摁倒在地，用一副銀手镯挂在龍門吊上，差點把人吹成鹹魚幹。

盛律清并未說話，食指正抵在何老三腕間穴位，笑意比裹屍袋的拉鍊還要冷，拇指突然發力，兩百斤的壯漢竟踉跄着跪倒在地，黝黑的面容充斥着不正常的潮紅，表情也從憤怒變得痛苦。

何老三蜷成煮熟的蝦公，喉間嗬嗬作響，渾濁汗珠順着肌肉滾進領口

“何生，襲警也夠抓人進局子。”盛律清慢條斯理撫平領口褶皺，視線掃過面色各異的衆人。

瞥見供桌上鎏金香爐刻着“光緒廿三年”的字樣，一陣風卷起香灰吹到肩頭，盛律清不僅擰了擰眉，這嶺南大地上的時間似乎格外慢些，人治與法治尚且未建立秩序，就像冷氣機外挂機滴落的水漬，新舊交織成斑駁的牆

“盛隊長，好大的官威！”何家太公面色一沉，紫檀龍頭杖鑿地三聲，襟前銀須簌簌顫動。“這是我們自家事，由不得外人插手。”

“老太爺，現在都是1995年了，祠堂都通了電裝冷氣。”窦原說話沒多少顧及，唇邊咬着紅雙喜煙蒂，頗有一股流裡流氣的模樣。“怎麼國家法律頒布的時候，沒有通知到你？”

何老太公掌握着何氏家族十幾年的話語權，慣來都是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突然之間受到如此頂撞，怒氣瞬間冒上頭頂。

“要講法治？”陳家三叔公突然冷笑，枯指點着河面的龍舟，“去年端午，何家的小子一槳拍斷了我侄子的脊梁骨，到現在還活死人一樣癱在床上！我們讨個公道，你們這群差佬攔着。”

他猛地腕間沉香佛珠，“現在你們要立案，要講法治，是不是有些招笑。”

宗族關系是血脈為經緯編織出的綿密生存網絡，根植于染色體的共生紐帶，遭遇困境時候，基因中親緣利他的原始沖動接管掌控理智，無意識地一緻對外。

見到長輩被警察如此對待，後生仔一個個舉着胳膊恨不得上前搏命。

“安靜！”盛律清的聲音算不上大，卻像擲地有聲，“今日發現浮屍大概也是上天的警示，若不能調查出真相，想必才會真的出大事。”

一句話将所有反駁堵了回去。

“窦哥，你先帶警員給現場目擊人員錄一下口供，通知技術大隊到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