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徽鳴望着他倉皇的背影沖着石子兒做了個鬼臉:“這還不抵你家公子我的功力十分之一呢。”
石子兒看着沈徽鳴的笑臉有一瞬間的恍惚,他好像看到以前的少爺回來了,但眼前人已非彼時人,他隻知聽公子的話,日日如是。
沈徽鳴換了身衣裳便拜别了蕭景宸的私宅。這處園林式的院落倒像蘇式風格,他在《中國古代建築詞典》裡面看到過,水榭樓台、錯落有緻,那池塘邊的垂柳抽了新芽,園子一看就是被主人精心打理過。
他看見假山後面有幾株樹苗,便問小厮是為何物。
小厮說:“回公子的話,那是殿下新栽的幾棵荔枝,從嶺南運來的,一路颠簸僥幸就活了這麼幾棵,金貴得很呢。”
沈徽鳴不禁在心中喟歎,當年楊妃與唐明皇的那樁事體,民間有詩曰道:“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這厮看來還挺能花錢,看着也不像奢靡鋪張之人。”沈徽鳴在心裡啐了一口,心想什麼光風霁月,内裡和那鬥雞走狗之輩也無甚區别,淨花一些沒必要的錢。
“今日便先謝過蕭兄款待,來日……”沈徽鳴本想着先說一句“來日方長”畫個大餅,然後腳底抹油就拉着石子兒離開。誰知那人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要怎麼謝我?”
架都架到這了,沈徽鳴隻好答:“來日千金台設宴款待。”然後拽着石子兒就跑了。
蕭景宸的眼睛像一汪深潭,他目送着他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味道。
…………
沈徽鳴這一路拿着分到的房屋田契開始跟石子兒一一對賬,主仆二人是從東市逛到西市,南市逛到北市,把沈家剩下幾處常年無人居住和打理的宅子通通掃蕩一番,最終又回到了距離蕭景宸的紫竹苑隻隔一條街的地方。
“哎呀,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呀。”沈徽鳴掐着腰,十分滿意他現在選的這個地方。
石子兒背着大包袱在後面累得直喘氣,然後看見自家公子選的這個地方簡直就是要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眼前的府邸牌匾上的字是看不清的,而且還掉了一半的,大門是虛掩着一推就開的,兩邊柱子上的漆也掉了,府中雜草橫生,簡直能有半人高,令人無處下腳。即使如今這般難堪,這府邸當年的氣派也能從中窺見一二。
“少爺怎麼想回老宅了?”石子兒踉踉跄跄地将那大包擡進門來。
沈徽鳴背對着他,看着面前的假山陷入沉思:“這是老宅嗎?這地契上也沒寫啊?好尴尬,自己老家認不出來是合理的嗎?”
“少爺自出生之時就已經在老爺的新府了,我原以為不會對這裡有什麼感情的。”石子兒圓圓的臉上寫滿驚訝。
沈徽鳴鄭重其事地轉過身來,一臉嚴肅地捏了捏石子兒肉肉的臉。
“振興沈家的重擔,隻能落在我……你我二人的身上了!”
石子兒黏黏糊糊地說:“少爺能有這份心,老太爺泉下有知,一定會很欣慰的,畢竟老爺是個出了名的不孝子……”
沈徽鳴在心裡無語道:“……呵呵,這沈家也真是越挖越有了哈。下次要是能一次性說完就更好了。”
“好了,現在我們就把這個院子收拾出來!”
石子兒眼含熱淚:“少爺要和我一起嗎?”
“是啊,人多力量大!沖沖沖啊!”
…………
話是這麼說,兩人從日頭高懸的正午一直忙活到大半夜,晚上隻收拾出了一間廂房,石子兒睡一頭,沈徽鳴睡一頭。
“少爺好多年沒有和我這樣睡在一張床上了,上一次好像是十年前了。”
石子兒在被窩裡嘿嘿傻笑。
沈徽鳴聽着這動靜竟有些發酸,古時就是這樣公子和書童從小一起長大,兒時不知身份有别,意識到時已再回不到從前。天真以為隻是床鋪兩頭的距離,哪知這短短的七尺竟如天塹,終其一生都未能跨越。
“階級這東西,太現實,也太殘忍。”沈徽鳴心裡想着,嘴上卻說了出來。
“公子,什麼是階級啊?”
“階級就是……一種很難跨越的等級,人們按照這個東西被劃分成三六九等。”
“诶,那豈不是和國子監考試放榜的排名是一個道理?學子們也被榜上的排名劃分成三六九等啊!那榜首的蕭景宸就是香饽饽的,末尾的……”石子兒意識到自己失言,趕緊閉上了嘴巴。
“末尾的就是你家公子我對吧?”沈徽鳴倒也不惱,而是耐着性子繼續說,“但石子兒你要記着,任何人都是平等的,不能也不會被任何東西分成三六九等。他們都說我是廢物點心……那我就偏要做那黃金榜首!”
石子兒聽見最後一句,直接坐了起來:“公子真的變了很多,和以前真是大不一樣了,真是老天開眼。不不不,公子好像又回到了老爺還在世的樣子……”
“看來沈修源的死對原身造成的打擊很大。”沈徽鳴在心裡估摸着,打算假以時日再從這小子的嘴裡套點話出來,他有一個大膽的猜測亟待驗證。
“太晚了,睡吧。”沈徽鳴安撫道。
回答他的是少年的鼾聲。
…………
雞叫三聲的時候,沈徽鳴就很想罵人了,有一種小時候回到奶奶家過年的感覺,一看天都還沒亮呢,他正準備翻個身繼續睡就被石子叫起來了。
“公子快醒醒,該去國子監了!”
那聲音如同魔音灌耳,在他腦子裡不停地回蕩,他才想起來自己是誰在哪幹什麼。
沈徽鳴一躍而起,石子兒七手八腳地給他更衣,兩人慌慌張張地趕去了學堂。
緊趕慢趕奈何這朱雀天街堵車啊,怕不是都奔着國子監去的,又是搬了新家,兩人計算不好車程,于是乎自然而然地遲到了。
進門的一瞬間,一隻鞋從最後一排直直地朝着沈徽鳴飛過來,被他眼疾手快地閃開了,而那隻鞋正好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天下第一嚴師——郭鼎的腦袋上。
力度剛剛好,懵逼不傷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