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兩兄弟是清河巷出了名的惡鄰。大的叫李俊,小的叫李義。大的矮胖,小的又高瘦,二人站一起分外滑稽,正好湊成了一對沒頭腦和不高興。
街坊四鄰眼看着沈徽鳴的鋪子就要被砸得稀巴爛,但也不敢上前勸阻,都怕沾染上禍事,于是即便門窗緊閉,也有好事者透過窗子準備一探究竟。
畢竟誰都不想觸着那兩兄弟的黴頭。
沈徽鳴單槍匹馬趕到的時候,他辛苦經營的店鋪早就沒了原形。招牌被砸了,裡面的畫作除了裝裱好的還有原樣,那些還在晾曬的客戶訂單就不好說了,墨水順着宣紙流下來……可是那平日裡和石子兒一同看店的畫師早已不知所蹤。沈徽鳴就算再蠢,此時也應該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沈徽鳴心頭火起,他上前劈手奪過李俊正要砸的那方硯台,然後狠狠握在掌心。
“你你你……你想幹嘛?你還想反了天不成?”李俊像是頭一次遇到抵抗,看到沈徽鳴目露兇光,連連後退好幾步。
“我想幹嘛?當然是替天行道!清河苦你李家二人久矣,你們欺男霸女、巧立名目、橫征暴斂,這一樁樁一件件,難道不是事實嗎?”
“啧啧,此言差矣。依你所言我二人所作所為罄竹難書,可若是沒有我李家最開始拿的錢最多,這清河巷都建不起來。王二爺家的橋頭醬油要是沒有我們幫忙分銷,怕早就爛在地窖裡了,還有宋姨的豆腐和綠豆湯,程家兩姊妹開的成衣店,少不得我倆的光顧啊,啊哈哈!”
李義眯着眼睛,笑得十分猥瑣。
“若你所說的分銷就是指挨家挨戶上門推銷然後再強買強賣,那恐怕又是一樁天大的笑話。”
蕭景宸的聲音像一陣長風貫入四面八方的每個角落,确保所有人都聽見了這句話。
李義的笑容出現了裂縫。
“你怎麼來了?石子兒呢?”沈徽鳴關切地問道。
“人沒事,就是有點暈血,膽子小,已經送醫館了。”
“那就好那就好,多謝景宸兄。”
“诶嘿,什麼意思?動作還真是快啊,救兵都搬來了。我告訴你,我李家世代釀酒,也是合法經營,我爹李大川就是分管咱們榮桂坊的,當年榮桂坊的十八個鄉鄰可都在呢,多半就是你們爹、你們娘還有你們叔叔、伯伯、大爺的。今天這事要麼你就把你一聲不吭搬來這開店這一個多月以來的所有‘月錢’結清,要麼你的店就别想在榮桂坊開下去。”李義背着的手正在反複把玩兩個核桃,不斷發出清脆的聲響。
“笑話,沒見過收保護費收得這麼光明正大的。有本事我們就去那清河府衙前擊鼓,請官老爺來斷一斷這糟爛事!”沈徽鳴眯着眼睛冷笑一聲。
“嘿,去就去!誰怕誰啊?”李俊果然就是個讀不懂空氣氛圍的大傻子,被沈徽鳴這麼一激,反倒還來勁了。
“說什麼呢大哥,如今那府衙的知縣早就不是楊大人了,聽說新來了個張大人,雖年紀輕輕,為人自是剛正不阿,堪稱雷霆手段,不便行事啊。”李義趕緊趴在他那傻子哥哥耳邊補了一句。
“哼,那今日就……就先放過你!來日我們再……再來讨要!”李俊腦子總算是轉過彎來了,正準備見好就收,可已經來不及了。
沈徽鳴高大而單薄的影子擋住他們的去路。
“你們砸我店鋪,打我兄弟,現在拍拍屁股說要走了,是這樣嗎?”
他步步逼近比他更加高大壯的李俊,全然不顧及兩人之間身量的差距,眼神似是要殺人。
人群中不知是誰突然冒出來一句:“我認得他,他不就是那沈家大少爺嗎?”
“沈徽鳴?怎麼是他?就那個花柳病死的那個又詐屍了,還把自己小娘告到官府去流放的那個白眼狼?”
“真的嗎?果真是他!我說這人怎麼一來就如此低調,還躲躲藏藏,全然不像一副生意人的做派,還不主動去李家拜碼頭,一點也不懂規矩!”
人群登時就像是油鍋裡不小心濺入了一滴水,立刻劈裡啪啦地炸開了鍋。
沈徽鳴将那些聲音聽得真切,但就因聲音如此刺耳和真切令他陷入了一陣惶惑。他不明白這些人是怎麼了,明明錯的不是他,為何他們能變臉變得如此之快。在他單槍匹馬與李氏兩兄弟對峙的時候,在他明明是在為所有人的共同利益謀福祉的時候,這些人裝聾作啞。等到他的身份被揭開,卻可以被造謠诋毀,肆意踐踏,那些微小的惡意竟可以毫無緣故地産生,然後被無限制放大。甚至這些人昨日還和他點頭作揖,今天要頭蒜明天要根蔥的,他以為,他們已經接納了他和石子兒這對主仆了。
“呦,原來是沈大公子啊,久仰久仰,失敬失敬。這離了沈家的庇護,非要另起爐竈,這路,可不好走哇!”李義像是終于抓到了沈徽鳴的把柄,啧啧兩聲,嘴角都快壓不住了,卻還要故作深沉地歎氣。
“我在哪,哪裡就是沈家。”沈徽鳴像是對人群死了心,但又好像是自己明了智,終于擡頭,用一種雲淡風輕但又充滿堅定的語氣說道。
“哈哈哈,黃毛小兒好大的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