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沈徽鳴有雲：“朝聞道，夕不死，可乎？”

八股文真沒這麼好寫，遙想沈某當年在南京夫子廟旁邊的科舉博物館一遊的時候，看見那大明王朝殿試第一的筆試卷子，心裡隻剩驚歎，這哪裡是光羨慕嫉妒恨就能夠得上的。

一篇議論文，要寫得鞭辟入裡，要觀點新穎，還要一陣見血、針砭時弊的同時辛辣而又不刺激，良藥卻不苦口，那這簡直就是既要、又要、還要，但偏偏就有人能得做到。

沈徽鳴高考之前就愛去夫子廟那閑逛，除了和孔聖人談心、唠唠家常之外就愛去江南貢院，看先人科考時候待的小房子。那是用石頭砌成的一間間小隔間，狹小而又封閉，旁邊還放着恭桶，舉子們一連十來天吃喝拉撒就在其中。

沈徽鳴那時還暗自吐槽，這高考待遇和監獄裡的犯人有什麼區别，萬一有個幽閉恐懼症什麼的，那不直接嗝屁了。

未曾料想這三年前的子彈就這樣像回旋镖一樣打到了自己身上，其實，他真有幽閉恐懼症，因為一樁陳年舊事，但他已經很久沒有發作過了。

早在穿過來的第一天，被沈小娘囚禁在柴房的時候他其實就已經渾身發抖了，那種熟悉的感覺夾雜着被遺棄的恐懼包裹着他，不過好在石子兒來得快，沒看見他蒼白虛弱的樣子。

假如春闱考場所在的考試院也是這個樣，沈徽鳴真就能一頭撞死算了。但他這又能找誰說理去，還能給他開個特殊通道。真當現在是21世紀人性化考場啊。

有人說，人不該為兩小時以後和八公裡以外的事情焦慮。

沈徽鳴當下最焦慮的就是聽郭鼎當堂點評小組作業，他斜着眼睛觑了蕭景宸一眼，這哥們兒坐得像棵松樹，不不不，脖子伸得老長了，簡直就像隻驕傲的大公雞。

沈徽鳴心說：“你裝尼瑪呢？”不知道你組員緊張得不得了是吧。

隻見郭鼎仿佛故意的一般，把動作放得很慢，一張一張，把卷子翻來覆去，時不時還要沾點口水，神色愈發凝重，眉毛擰得跟麻花一樣。

“莊顔心組寫得不錯。”郭鼎點點頭，略表贊許之意。

莊顔心一直闆着的撲克臉終于露出了如沐春風的微笑。

“哎呀莊姐姐好厲害，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沈蓉音這個狗腿子又上趕着第一時間發來賀電。

沈徽鳴在心裡把大羅神仙十八羅漢梵淨佛陀乃至耶和華聖母瑪利亞全都求了一遍，福至心靈時刻，便也覺得盡人事、聽天命罷。

随即郭鼎又點名表揚了班裡剩下幾組學生，就是遲遲聽不到那個熟悉的名字。沈徽鳴向來隻有在老師課堂點評的時候，才會後悔當初為什麼自己要把小組作業做得那麼水，但他主要是怕丢人，而不是幡然醒悟應該好好做作業。

所以他現在流的眼淚都是當時腦子裡進的水。

“蕭景宸組……嗯，觀點有點兒意思，不知是你們誰來主筆的呀？”郭鼎沉默了好一會，終于擡起頭，向台下投來探詢的目光。

“觀點都是沈徽鳴的，我最多隻是個代筆。”

蕭景宸淡淡道。

沈徽鳴一口茶沒含住，直接噴了出來。

“夫子，他說得不錯。那些大逆不道的話，确實是我說的。”沈徽鳴慢慢從座位上站起來，像是突然覺醒了一般，用一種經曆過大風大浪，然後洗盡鉛華，歸于平淡、古井無波的眼神看向郭鼎。

“幸虧大學的時候鄙人還選修了戲劇影視表演……”沈徽鳴心說。

“哦？依你之見，這鹽鐵官營既不能取消，也不能獨大，這說法看似簡單，真正實操起來卻難上加難啊！”

“夫子，‘治大國若烹小鮮’，我等策論已然隻能言盡于此，可大夏國運恒昌，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千秋基業前人所鑄，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說。可試問曆朝曆代的改革，哪有不流血的？哪有不犧牲的？

經濟改革容易，政治改革則是更加緩慢的進程。有多少改革者死在了自己實現理想的道路上？又有多少改革者雖身死，但其法令依舊施行，亦可流芳百世，功績彪炳史冊。

譬如商鞅，下場便是車裂。可總要有人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将傾的。

若此後沒有這個人，我願意做這個人。”

此言一出，全場萬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