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蕭景宸一雙赤熱的眼睛，像是在暗夜中尋找同類的狼。他現在終于發現了一匹離群很久的小狼，如獲至寶，好想把他帶回去，帶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藏到自己的巢穴去，整日隻能與自己相對。有再多的慷慨激昂、有再多的纏綿悱恻，也都隻能說與自己聽。

郭鼎在原地怔住了，他好像聽見了遙遠的轟鳴，抑或是古早的龍吟。“大學之道，在明明德。”或許本該如此的，有這樣一個學生，他這輩子就不算白教。想起他年少時曾發誓，這輩子隻做太子的老師，現在想想雖空作笑談，但也不虧。

就連莊顔心都沉默了。他太敢了，他怎麼敢說這樣的話。她實在是好奇他的《鹽鐵論》裡究竟持有的是怎樣大逆不道的觀點，他的言辭是激進還是内斂，是波濤洶湧還是滴水穿石。

沈蓉音捂着嘴巴說不出話，一向吊兒郎當的夏言在此刻也被感染了，眼裡全是對好兄弟的敬佩。

有一點，是所有人都形成共識的，那就是，他們其實都沒有，或許從來都沒有真正認識過沈徽鳴。不管是之前的，還是現在的。

這樣下意識的情态是裝不出來的，他沈徽鳴，從來都隻有一顆純臣的心。

…………

入了夜，沈徽鳴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的搖椅上乘涼。

他有考試綜合症，應激反應主要表現為容易上廁所拉肚子，考試前三天就吃什麼拉什麼，吃不好睡不好，每逢考試瘦五斤。按照常理，這樣的小孩一般成績都不會好到哪去，可沈徽鳴是例外，他發高燒的時候極其容易超常發揮，還考過幾次年級第一呢。

但他是美術生，沒有把文化成績放在心上，可能是跟着爸媽還有小舅，耳濡目染的原因，無意中接受了很多文化熏陶。總之，中華上下五千年，他簡直到了可以倒背如流的程度。那些不是他的追求，也不是算是什麼成績，那隻是他生活的内容。

沈徽鳴近來委實有些焦慮地過了頭，因為他已經開始睡不着了。困，但睡不着，隻好漫天數星星。

看着眼前的漫天繁星，他就想起來小時候，他老爸把他高高舉過頭頂，透過陽台上的天文望遠鏡，教他認天上二十八星宿。想着想着，眼前似乎有些模糊了，不知是疲倦漫過清醒的意識還是淚水漫過眼眶的長堤。

“石子兒，有酒嗎？”

石子兒從偏房聞聲而出，手腳麻利地用鏟子挖開院中的梨花樹，這樹下埋着幾壇從沈府帶來的酒，本來就是沈修源的藏品，少說也得有二十多年沒喝了。

石子兒挖出壇子帶出泥，拿自己的袖子蹭了蹭，見淨得差不多了，方才開壇遞給沈徽鳴。

“我知公子是傷心了，隻是問你，你總也不說。春闱在即，還望公子斟酌，切莫因小失大。”随後便耷拉個腦袋，自己回了房間。

沈徽鳴覺得石子兒今日真是乖得很，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于是便仰頭，試圖把自己灌醉。

“喝醉了就能睡着了，就不會失眠了，就不會……想家了，嘿嘿。”

沈徽鳴就是個酒蒙子，他其實不太會喝酒，隻是他喝酒不上臉，于是慣會逞能，隻要有外人在的場合，就盡可能多喝，一是因為那酒貴，旁人不稀得，他稀得，二是為了面子，死要面子活受罪，就是沈徽鳴的人生格言。

而蕭景宸這個自小修煉厚黑學的人，就認為面子其實是天底下第一不要緊的東西，就比方說自己從小想要的東西，不擇手段也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人，縱使繞一百八十個彎子、軟硬兼施也要……變成自己的。

所以蕭景宸今日見月黑風高，微風不燥，便夜間疾行，悄然瞞着府中以長風為首的諸多影衛，悄咪咪摸到了沈府。

真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梁上君子正好就看見某人在庭中大醉的一幕。

沈徽鳴倒也不算放浪形骸，隻是有些熱了，将那領口扯開了些，三千青絲随意披散在腦後。也不顧這庭中露水沾濕了鞋襪，光着腳在冰冷的地磚上跑來跑去，一步一搖，嘴裡不知道在念叨些什麼東西。

眼看着他就要被旁邊的搖椅絆倒了，千鈞一發之際，蕭景宸輕點腳尖從天而降，順利地一把将人攬進了自己懷裡。他趁機還用自己颀長的手指在沈徽鳴的楊柳細腰上來回摩挲。

“唔，你怎麼來了？”沈徽鳴睜開雙眼，裡面蒙上了一層霧氣。

“來幫你溫書。”蕭景宸溫熱的吐息萦繞在他的鼻尖。

“嗚嗚嗚，你怎麼才來？我好想你。”

“……不是白天才見過嗎？”蕭景宸的臉瞬間黑了，心說這又是把自己人成哪個野男人了，不不不，倒也未必是野男人，也有可能是美嬌娘。

一想到這兒，他的雙臂瞬間洩了力，就在沈徽鳴差點滑下去的瞬間，一雙柔夷覆上了蕭景宸的脖頸，連帶着一股濃烈的白檀香沖進他的鼻腔，将他整個人包圍。

“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