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在古代又被稱作會試,三年舉行一次,一般隻有在鄉試、也就是秋闱中獲得名次的舉人才能參加。“名落孫山”中的孫山,“範進中舉”中的範進,都是中的舉人,甚至年紀已經逼近四十,大部分普通人一生也就隻能走到這裡。舉人對于草民來說可能終點,但對于國子監的監生來說,恰恰是起點。
進入國子監無外乎三種渠道,一種叫“蔭監”,意思是官員子弟可以通過恩蔭入學,比如刑部尚書之子夏言,還有一種叫“例監”,就是說可以通過捐錢買監生資格,比如沈徽鳴、沈蓉音,最後一種難度最高的就是“貢監”,是由地方選拔優秀官員進入國子監,比如莊顔心,江南第一才女早已名震四海。
朝廷通過這一制度,既可以籠絡官員子弟、吸納民間财富,也能起到選拔部分優秀生源的作用。這樣的舉措導緻的一大弊病就是世家壟斷,門閥政治開始出現,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王權不得不開始向世家讓步。比方說蕭家主政,那麼皇後就出自天下第一大世家慕容,換句話說蕭家能有今天,有一半都是慕容家的流血犧牲換來的。
明史中,那些年少成名的風光者大多最後都進了内閣,成為大學士,更有甚者平步青雲,苦心經營多年,最後成為内閣首輔,位極人臣,敢說天下文官無不望其項背,圖的便是一個張繼口中的“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沈徽鳴自小通讀史書,看過太多名人傳記,以至于大部分官員的升遷路徑他都心中有數。退一萬步來講,他完完全全可以讓蕭景宸舉薦他入翰林,而不是僅僅要一間考場。但他沒有,因為他是個有底線的人,有底線的人按照常理一般都過得比較痛苦。
所以,他不得不以這樣的痛苦為樂趣,為驕傲。
他陷入了一種惶惑,因為他原先不是這樣的人,其實他也沒有變,他隻是不想,單單不想在蕭景宸面前低頭而已,隻是蕭景宸這個人而已。
發現這樣的症結所在竟是蕭景宸之後,一切就好辦了。
他去城西十裡的三清觀上了炷香,一願為期九日的考試順利,就算分到了封閉的單人考場也不要發病,二願和蕭景宸其人此生不複相見,三願阿嬰種茶風調雨順,盼望能迎來一個大豐收。他許願就是這樣主次分明,詳略得當,希望神明能按照志願順序為他填報。
上完香之後遇到了一個白眉老道,奇怪的是剛剛進門時卻沒瞧見這荒廢的院中居然還有人。
那道長給他算了一卦,說他今日所許之願有的靈有的不靈,可以不必來還願。沈徽鳴滿腦子黑線,有種剛剛填完志願就被通知滑檔的感覺,他不記得自己說同意調劑啊。
沈徽鳴出發前去了十裡亭視察了阿嬰的工作,發現白下村一切安好,井然有序,回家之後又被石子兒拉着裝了三箱子的糕點,什麼梅花糕、鳳梨酥、桂花糕還有一些白下種的新茶。
石子兒急得眼淚汪汪,在屋裡頭一刻不停歇,走來走去,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忘記了,沒讓沈徽鳴帶上,思來想去,原來是把自己給忘了。
“公子,我真的不能跟您一起去嗎?”
沈徽鳴看着這個小豆丁又是無語又是心疼。
“公子從未離家這麼久過,還要一個人提這麼重的行李,一個人去考試院,我從來沒跟公子分開過這麼長時間,這讓我怎麼能放心?”
“你家公子差點被你給說成一個廢人啦。”沈徽鳴最後清點了一下行李,轉頭笑着看向石子兒。
“哎呀公子,您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好啦好啦,眼淚擦擦,這不是大好事嗎?我爹在世時也就希望能看到今天,你應該在家把一切都打點好,有空去照看一下家裡的田地、宅子,和阿嬰一起,乖乖等我回來。”
“好,嗚嗚嗚嗚……”
沈徽鳴離家的時候頭也沒回,因為他知道再耽擱下去,真的就走不掉了。
…………
“顔大人近來可還安好?”
蕭景宸坐在千金台頂樓包房的清風閣,為傳說中兩袖清風,最為清廉、最為剛直的涼州提督學政顔鶴行接風。
說來也是意外,這顔大人調往涼州已有五個年頭,以為早就不為皇帝所用,結果此次直接被點為春闱的主考官,一時之間,前往送禮拜谒之人踏破門檻。
顔鶴行還是一如既往的臭脾氣,早在前一月就閉門謝客,直至收到了蕭景宸的拜帖,當然,他能來,是因為他有不得不來的原因。
“托殿下的福,一切安好。”
顔鶴行是個已到不惑之年的中年人,雖早就不再年輕,眉宇間卻還可見天地正氣。
“哈哈,這聽起來可不像什麼好話。”
蕭景宸笑得如沐春風,大大方方地給對面沏了一壺茶。
“我也是剛到王都,車馬尚未安頓好就收到了殿下的請帖,殿下定是有要事相商。”
“沒有什麼大事。”
“哦?”
“就是想請你幫我保個人。”
“這是何意?還望殿下明示。”
顔鶴行驟然面色大變,眉頭緊皺,他起先結交蕭景宸便是看中其人品性,謙謙君子不問國事,遠離污濁之地,更不會勉強他做超出底線的事情。還有一條,是他不問門第高低,寒門或是士族,他是真能平等相待。
“沒有什麼大事。”
又是這句。
蕭景宸笑得更歡了。
這讓顔鶴行更加緊張,他的不安感正在一點一點坐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