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着,他的劍被沈溪行一擊打到遠處,劍身一半埋土,地上的碎石飛起,誤傷旁觀的人群。他陰沉着臉色,兀自收回長劍。
這還是平生第一次,他的劍從他掌心飛離。
淩風晚氣惱:“為何一直藏藏掖掖,不肯展露才學。”
廢話……難道我要自報家門,告訴你我是你最痛恨的南門之人嗎?沈溪行心想。他明白淩風晚的心性,從小便是受萬人矚目門中英才,自然與他這種流落無家之人不同。
師門要他鋒芒畢露,要他淩于衆人之上,要他背負太多太多……又怎麼能泯然于一個無名之輩手上呢?
他不禁想到大師兄,曾經也是這在江湖之中聞名遐迩。
年少承劍意,十四山湖遊,岱宗劍過妖魔斬,天下始知其劍名。而今隐姓埋名,身患眼疾,收斂的劍風于他相比,何止一分半點。而他的劍氣的恢宏,不及大師兄的九牛一毛。
“斂锷韬光,豈是才疏學淺,用劍之道,常為時局所遷。”沈溪行聲音淺淺,像是無可奈何的自歎。
展露鋒芒是觊觎,身歸故裡為夙願。
臨淵山腳下,聽雨水榭旁。
池棠和沈溪行約定好的,第一輪比賽結束後到此彙合,也好商議往後的行程。
可日上中天,她仍未見着他的蹤影。
“不會是第一輪就遇見了什麼難纏的人吧,按道理也不會這麼久的說。”池棠趴在聽雨閣的紅木欄杆上,發間的海棠花簪靈動躍然,與池邊海棠花樹一般生動。
想來池棠這個名字還是大師兄幫她取的,當年合虛之戰後,南門隻剩顔棠與沈溪行兩人。
瘴氣四散彌漫,漫山亘野,唯留四分之一畝大的地給他們荒野尋生。春采東房筍,夏薅中庭荷,秋刈西廂麥,冬捕梁上雉,四時輪替,春往秋來。
從前種種光輝,怎料如今荠麥青青,黍離蒼蒼。
直到有一天他們倆在大殿的挖掘殘垣斷壁時,在廢墟之中發現了六歲的池棠。小家夥灰頭土臉,瘦弱的雙臂将自己環抱,安靜地睡在大殿的祭壇之下。
沈溪行:“大師兄,你說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我見鬼了?”
“不可胡說,先把這孩子從瓦石中擡出來吧。”顔棠敲了下沈溪行的額頭,雖然他也不清楚事情的原委。
平津山封鎖已有三年,她像是天外來物一般乍現,措不及防。
池棠覺得自己的出現是個迷,她沒有任何之前的記憶,靈魂中一片空白。那日之後,沈溪行便把他帶在身邊,當成小師妹一樣。
南門的故事,還是沈溪行一字一句告訴她的。她未曾經曆過那段可怖難以回首的日子,自然對之感知不深,但一個屋檐之下成長的人,又怎麼會不愛屋及烏,恨及所恨。
池棠這個名字也大有來頭,當時她沉睡的地方不可思議長出來一株海棠。
一夜之間,春華繁繁。便單取了一個“棠”字,至于池這個姓,則是她随手指的書上的一個字。
想着想着,一片海棠花瓣落到她的發間,夾在她的海棠花簪間,一時間分不出個所以然。
“你别站在欄杆邊了,一會掉到水裡,我可不會撈你。”她對着前方的空氣說,目光時不時飄向左邊的水池。
她知道那個叫沈辭的家夥偷偷藏在附近。
沈辭聽見她冷漠的聲音,自讨沒趣從欄杆外躍進亭子裡,他還有些委屈,語氣淡淡道:“被你發現了——”
“不想和你說話,無聊。”池棠不為所動,依舊扒拉着欄杆。
“那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聽哪一個?”
“你說的話我都不想聽……”
沈辭有些崩潰,委屈巴巴自說自話,“那我也要說,你不是在等你的師兄嗎?他現在呢,還在山頂和淩風晚對峙。”
“淩風晚!是那個淩風晚?”池棠一下子崩了起來,眼睛瞪得老圓。她心裡的不安的大石頭終于落下并重重的砸到了她。
她顧不了三七二十一,直接奔向臨淵山的山頂。在池棠的記憶中,沈溪行的控制力最次,每逢窮途末路,他總是不經意間使出南門的功法。
要是這樣就完蛋了,偏偏對手還是淩風晚,這不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嗎!池棠心如火焚,腳不停歇趕往山上。
她走了好一點距離,沈辭的面色一刹間恢複成死灰狀,他漫不經心地倚在聽雨閣的柱子上,對着不遠處的人遠遠說道:“這樣可以了吧——話說,你為什麼不親自告訴小棠?”
“看來你們關系挺好的呀,意料之外。”不遠處,風吹起假山後人的衣角,翠綠的裙角與春草一色。
“閉嘴。”沈辭一字一頓念道。
“我還要去找師父,你最好跟你的心上人一起上山,不然我可不能保證她會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勞煩您操心了,大可不必這般關心她。”沈辭嘴上倔犟着,身體還是老老實實跟了上去。
他離開後,原本立于池塘邊芳華正盛的海棠,也漸由盛轉衰,隻剩幾縷殘花守着水中倩影。
山中乍暖還寒,人間别有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