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水之境下,長天明闊,自是一處絕境佳景。
沈溪行捧起湖邊的水,仔細看了許久,最後确定這水與尋常的湖水别無二緻,好奇的心漸漸落下。
他回頭看向站在山岚之上吹風的清然,心裡先是拂過一片輕柔,而後疑問道:“話說仙師為何從水中出來,這裡不是風狸鏡内,我們又在何處幻境之中?”
清然從山岚上踱步而下,兩指并攏輕輕敲了敲他的額頭,恬淡無比說道:“有些事情還是你自個想想比較好。”
沈溪行長長的“啊”了一聲,留下最後一句“好吧”後,四處張望去了。
還沒走兩步,就被清然拽着衣領回來。
“這裡是幽林下,沈辭那小子送我們來此找線索,隻不過事有變化,估計他也沒想到幽林之下,會有這樣的地方,或許是來得不湊巧了。”清然一口氣解釋清楚。
沈溪行臉色一變,漠漠道:“那倒還真看不出來,這般長空明澈的地方,會藏着死生印這樣兇邪的東西——隻不過可惜,我們才剛剛進入這幽林,就被困在幻境之中。”
“溪行如何知道這是幻境呢?”清然回問,目光傾落在他身上。
沈溪行沒直接道明,他望遠處望了望遠山,眼中遊過幾絲無奈,而後沉吟道:“這裡和平津山很像,有一樣的風緻,一樣的山風。”說着,他探出右手,而後伸向半空,一彎邀清風,四合芳草在他其左,一川深綠,絕襯少年明眸。
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他補充道:“平津山是山門,我從前的家,平津坦途,聽起來是不是有種守株待兔不勞而獲的感覺……但其實不是的,師兄師姐無一不勤勉,剛上山的時候,我追了好久才補足了之前的功課。就算是山燃水涸,門燼劍斷,他們依舊守在山上,學藝操劍,不曾遠離。”
說道這時,恰有一陣清風吹過,唯見他發帶飄飄,掠面飛過。
清然呆了半晌,默不作聲,過了良久,才見一隻青鳥遠遠而來,順天而應,靈巧地落在沈溪行的指尖上。
鳥自啼春花相應,不知故土舊人今安否?
“仙師,若這幻境真是仿照我記憶中的平津山,或許我能帶你去瞧瞧我從前住過的地方,隻不過可能要好好找一頓。”沈溪行轉瞬間換了話題,他将那隻青鳥捧在手心,不停的用指腹輕撫着它的羽毛。
清然學着這小子的模樣,點了點青鳥是小腦袋,“好,我随你去找。”
“仙師當真要去?”沈溪行頓了一下,随後詫異說道。
清然滿心疑窦:“怎麼,不是溪行說要帶我去的嗎?”
“沒有沒有,我沒有不帶仙師去的意思,隻是不确定是否能找着。況且,平津山落魄已久,許久不曾迎接遠客。”沈溪行颔首自答,眉頓色沉,心中默想着:離開平津山良久,不知山前瘴氣可有彌散蔓延,不知後堂草堂屋頂還在否?
他心流入往歲中,淺淺淡淡的往日光景重現在眼前,山門大雪,前殿風狸,後堂修竹……一幕幕難演從前。
這時,掌心中的青鳥似聽見了他的心聲,雙腳一蹬,振翅而起,啄了下沈溪行前額的發絲後,噗呲噗呲引着他往身後轉。
“怎麼這麼調皮,一點都不乖。”沈溪行對鳥說着,他随意理了理碎發,便跟着青鳥看去。
清然指繞靈力,一個打圈把鳥旋了下來,“不要亂跑了……”,他敲了敲青鳥的腦殼,一臉慈愛模樣。
正想把鳥兒還給沈溪行時,卻瞥見了他近鄉情怯的一面。在沈溪行面前的,是平津山的無邊幻影,或虛或實,飄渺若影,置于風中泠泠有聲。
那是山溪垂天而落到轟鳴。
青鳥引信指家路,冷泉有聲别闊久。
沈溪行慢慢悠悠走到他身側,長指一點,化開了清然縛在青鳥身上的極小靈鎖,說道:“仙師還是讓他自在遠去吧,這小家夥已經找到回家的路了,你可不要攔着它。”他逗了逗青鳥,有些依依不舍,又接着講道:“仙師身後便是平津山了,久不曾迎遠客,還請多見諒。”
清然看着他悶悶不樂的樣子,歎了口氣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怎會,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見外了?”
“彼此彼此,比起仙師還差遠了。”沈溪行插着腰說道,掌心的青鳥不願飛走了,他便把它安置在自己的肩膀上,“仙師,你可要小心了,不然一會兒不注意拍死這小家夥就不好了。”
“兩個小家夥,我還是分得清的。”清然一邊說着,一邊推着沈溪行上路。
天宜地暖,草長莺飛,人間二月醉春煙。可惜平津山下瘴氣百裡,即便是幻境,也一比一描摹了可怖的陰森。
走到瘴氣圈一尺外,沈溪行攔着了清然前進的步伐,“莫要往前了,雖是幻境,但不知這瘴氣的萬般恐怖被遷移了多少,還是擇他路而行,莫要惹是生非了。”
清然點了點頭,掏出長劍打算禦劍橫穿時,沈溪行動手制止了他。“忘記和仙師講個明白——這瘴氣斬天遁地,從上或是下,都無法安穩通過,像是個沒口的鐵籠子。當年我試着從天上禦劍逃出,結果被瘴氣一把丢回了山頂,又試着挖地道出去,沒差到哪裡的,被瘴氣彈回了洞口,這瘴氣像是有靈一般,困了我們整整十年。”
望天之高,斷絕飛鳥。
“不過後來幸得相助,我和師兄師妹他們才走了出來。”
清然怔住,擡手想安慰他時,沈溪行肩上的青鳥氣沖沖地對他嚷了幾聲,像是在控訴他之前的暴行。“安分一些,不要再吵鬧了。”他沒有說出聲,對着青鳥做口型。
但這細微的聲響還是被沈溪行聽見了,他轉身想了好一會,最後牽起清然的手,快步走到山下的一個亭子中。
那亭子上的牌匾早已風化脆裂,銅漆斑駁,金字落寞,“風月亭”三字模糊。
“溪行說的法子,究竟為何?”清然問。
“借劍過橋,略蹭東風。”沈溪行語調高昂,橫起無雙劍的劍鞘,從中取出劍來,指腹按上劍刃,鮮血直流。
清然想起上次的引渡魔氣之事,阻止不及,反倒被他勸說:“仙師莫急,這和上次引渡魔氣不一樣,不過是動用了一點指尖血,不成大礙,不必介懷。”
“你的嘴唇都發白了,還不是問題。”清然着急道,恨自己沒早些制止,現在法術運行至一半,未盡中斷,恐有後患,隻能看着他完成。
十指連心,怎麼會不痛呢?
他的鮮血在劍刃上自成一線,從劍首蔓延至劍末端,一瞬之後,血液凝成,如貼在劍上的一塊紅紗一般,運氣一起,紅紗清揚,随即擰巴成一刃血劍,徑直刺向瘴氣之中。
“我們走吧。”沈溪行勉強說道,他心想:還以為這幻境之中的瘴氣是假的,不曾想和平津山下的一樣,少運一點氣都不行。
無雙劍中的魔氣中與瘴氣相斥,沈溪行以血為引,引出魔氣開路,劈開一條小路來,但這種法子見效甚微,一般隻能找住兩到三個人。當時出山時,池棠還擔心這邪門歪道會不會反噬,讓她心憂了好一陣,知道見着了平津山外的風月亭,她心裡才踏踏實實下來。
清然神情一頓:“從前,你便是如此出來的嗎?”
“便是如此沒錯,有何問題嗎?當時我在溪邊洗衣,水面上突然飄來一艘紙船。與外界斷絕消息已久,見到紙船,不免心生心生一點對外界的向外。撈起來一看,之上寫着逃出瘴氣之法。”沈溪行說着,低頭穿過一片荊棘。清然也彎腰俯過,他早有感覺,這瘴氣并不一般,不像是凡間的術法,所以即使身在幻境之中,這瘴氣的威力也非同一般。
清然:“溪行可知給你傳信的人是誰?”
沈溪行給他撇了撇沾在衣袖上的蒼耳,說着:“大抵知道,應該是沈辭吧——他從遇見我的第一眼便認識我,更何況,這瘴氣可不是尋常之人能解的。師父的術法,從來沒有人解開過,這還是第一次。”
憶起往日,許多大家慕名到訪平津山,為一睹傳說中南門的仙陣法術。自信滿滿的來,铩羽而歸後,卻咒罵南門走旁門左道。
隻會研究術法奇陣,不事仙術求道。
年少氣盛的沈溪行總是看不過他們的譏諷,想要辯駁解釋時,卻被師父和師兄攔了下來。
“師父為何要這般忍氣吞聲,他們如此過分,還有什麼好說的。”年幼的沈溪行握緊拳頭,氣憤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