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叢後是一座青痕斑駁的亭子,夜色下,詭異萬分,亭子的四角用紅線牽引包圍,結節處,上附紅鈴。
冶光輝在亭子正中八卦陣中打坐,面色蒼白,像是死去多時,八卦陣中不斷冒出紅光,流動的氣波攔住霧氣,使他身邊白霧一片。
沒過多久,冶光輝又自說自話道:“就算你在密室中,或者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留下線索又如何,人們看見了便看見了,他們隻在乎表象,不會去追究前因後果的,死心吧。”
聽及此,沈溪行确定了一事,冶光輝在和另一人對話,而非自言自語。對方的身份,尚未得知。
“你再怎麼怪罪我也無濟于事,兩儀陣是你們倆自己進去的,你是你師兄殺死的,與我無關。要怪也隻能源崇光太傻,修煉了幾千年了沒點長進,隻想着兒女情長,啧啧啧——胸無大志。”
沈溪行身軀一震,倒吸了一口涼氣,為何他會談到師父,難不成冶光輝認識師父不成?此時南門未滅,名傳千裡,冶光輝認識源崇光自然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可他口中的師父,為何轉瞬間活了上千年。
南門開門立派至今,也不過短短百年。師父從未說過他是仙人,反而一再強調,他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修仙者。
師父是冶光輝的師兄……怎麼會。
兩儀陣,師父曾經教過他的。
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倒轉逆乾坤,善惡本末反。陷入陣法的人會看見另一個人的幻影,前者殺死後者時,幻影所對應的人也會死去。
從前在南門時,源崇光每日都會教他們如何破解此法,沈溪行早就把破解的法子背得滾瓜爛熟,這破陣就算是化成灰,他也認得一清二楚。
正想着,坐在亭子中間的冶光輝沉不住氣,靈力反噬,當場吐了一口鮮血,他抹去嘴角的血痕,毫不在意地說道:“沒用的,你的魂魄早就被我封在血潭下,你不可能奪回這句身體,早些放棄吧。”
“奪舍……冶光輝被人奪舍了?”這與沈溪行方才的猜測别無二緻。
可他和師父又有什麼關系?
冶光輝的面色如白紙一般,再也禁不起八卦陣的反噬,一道道光亮自他胸口噴湧而出,而後在陣法的血線外凝結成一個人的模樣,微光化劍,殘魂集結,那殘魂與狼狽的冶光輝如出一轍。
站着的殘魂以劍指人,劍鋒抵着冶光輝的下巴,眼中幽怨橫生,“都是因為你……我和師兄才會無端生離。”
冶光輝:“生離?小冶怕是搞錯了,死了便是死了,你早就離去多年,何必用這個理由安慰自己呢?”
“不會的,不會的。”他拼命搖着自己腦袋,不願承認事實,身上的光暈時暗時明,“隻要我的魂魄回歸□□,一切都還會有轉機,你的陰謀便不會得逞……你休想得逞,休想——”
說道最後,他的聲音近乎沙啞不可聞。
冶光輝依舊挺着高傲的頭顱,居高臨下道:“何必對活着抱有這麼大的期待,凡世無情,人惡情薄,有什麼值得留戀?難帶你忘記自己是怎麼死掉的嗎,你師兄殺你的時候,你可沒這麼硬氣。”
殘魂手上的劍掉在地上,散作成一片光斑,被八卦陣的血線吞沒。
冶光輝趁熱打鐵:“少騙自己了,你敢說自己一點也不痛心,當初你哭得撕心裂肺,抓着你師兄的衣襟問為什麼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源崇光是故意的,太善良的人往往不得好死。”
“不會的,師兄會來找我的,他一定帶我回家。”殘魂開始胡言亂語,他一心隻有他的重要師兄,顧不上别人怎麼想。
更何況,眼前的這個是偷了自己身體的小偷。他的每一句話,都不過是帶毒的糖。
“看來是不管用了。”打坐的冶光輝平複脈象,站起神來一把掐住殘魂的脖子,殘魂本就孱弱,根本無力反抗,他一片片的碎開,像是白瓷被人一塊塊敲碎。
“師兄會回來找我的,你等着瞧。”殘魂沒有呼吸,感覺不到疼痛,但身上是光痕散去時,他莫名感到一陣陣心痛。
像是還為人時,練功跟不上源崇光的步伐,心中恨自己太笨太傻。
“冶光輝啊冶光輝,就算源崇光回來救你又怎樣,你的魂魄早被我放在血軌術下,折磨消耗,已經不剩分毫,僅剩的一絲殘魂,連一張最基本的紙符都撐不起。癡人說夢,我好心勸你還不聽。源崇光就是個廢物,怎麼多年了,他來過一次嗎?他困在愧疚之中,早就履步維艱自顧不暇了,哪裡管的上你?”
殘魂狠狠盯着他,“好心,你不過是怕我成厲鬼,咬着你不放罷了。還有,你不配談論我的師兄——他沒有錯,實不為人的是你才對。”
冶光輝聽罷,立馬捏緊手心,殘魂散作飛螢,四去不見蹤影。“嘴硬罷了,不過你也不必難過,我會多找兩個人接替你在血軌術中的位置,你看着好了。”
□□後的沈溪行臉色慘白,呼吸停滞了許久。他不自覺地後倒,不料踩到了地上的殘枝。
咔嚓一聲——
“何人,還不速速現身。”□□外的冶光輝咆哮道,他提劍亂斬,望□□上下左右橫切幾刀。
沈溪行反應過來時,他前後左右的山茶連根拔起,四周的霧氣也驟然一空。他站在一片空地之中,正面對着月夜下的冶光輝。
劍鋒銳利,掃平四夷,唯獨沒有傷及他……
疑惑時,他感到自己的肩膀上落下幾個厚實的巴掌,一人站在他身後,溫柔說着:“不要怕,有我在。”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他想起來了,這招順勢拆招的“魚翻藻鑒”,隻有一個人會用,那個也常常對他說“不要怕,明堂,師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