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但尚未成熟,等準備好了會告知爺爺。另外,辭職事宜我會盡快辦理,不會給您和舟哥帶來困擾,我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希望爺爺成全。”
紀見山臉上已爬滿皺紋,雙眼穢濁但依舊有神,此刻卻多了猝不及防的恍惚。
他好像第一次認識這個孫子,他認為紀暮溫和謙遜下有着紀家人不肯罷休的貪欲,孰料紀暮毫不眷戀。
“确定嗎?”
“确定。”
紀見山再次歎氣,轉身離開圓桌。紀暮想扶他下樓梯,他卻将雙手背在身後,拒絕了紀暮的親近。
“爺爺,我還有一件事,想和您說一下。”紀暮糾結一瞬再次開口,有些話索性一次性說全了,免得再提雙方都難堪。
紀見山背着手轉身,聲音聽着已有幾分不耐:“說。”
“我想搬出紀家。”雖然上輩子紀見山未施以援手,但這輩子事情尚未發生,心裡也不願意紀見山難過,但長痛不如短痛,紀家他是非走不可。
紀見山瞳孔微縮,腳下一顫,被紀暮扶住。
站穩後推開紀暮,“好,到時候和你曾叔說一聲,讓他幫你。”随即轉身離開。
紀暮看着紀見山的背影,找到曾叔号碼,發短信拜托他多留意紀見山的身體。随後向吳玉發微信問找房子的事。
紀暮上輩子出事之前一直住在紀家,出獄後租了個老房子,住了一個多月跟着司逐行離開。
此後一直和司逐行住一起,起初是因為那段時間紀暮的心理和身體存在嚴重問題,司逐行不放心紀暮一個人呆着。
後來是習慣。習慣了彼此陪伴,共同生活。
紀暮的腿傷經過兩年已錯過最佳治愈時間,基本無痊愈可能。最嚴重的還是心理疾病,時而消沉時而暴怒,曾經幾次輕生都被司逐行攔住。為了避免紀暮出現意外,那段日子司逐行晚上和紀暮睡一張床,最難熬的時候司逐行甚至拿繩子綁住倆人的手腕,隻要紀暮一有動作,司逐行立刻驚醒。
那段時間,隻有自己知道司逐行的手腕被勒紅了一圈又一圈,最後甚至形成了疤痕。
司逐行身上,唯一的疤痕。
這段不堪歲月長達半年,期間紀暮不喜歡與人溝通,狂躁的時候會将自己鎖在屋裡。中藥西藥各種偏方,苦的澀的吃了吐,吐了吃。
又狼狽又難堪,沒完沒了。
紀暮最崩潰的時候也曾關起門哭泣,聲音低啞如困獸,咬着手臂一壓再壓。紀暮小時候常被人嘲笑,難過時隻會悄悄流淚,從不敢大哭,因為他的眼淚從不被理解,隻會迎來更多的嘲笑。
司逐行卻好像早已察覺,往往這種時候,他就站在門外,等他睡着了再進來整理他的房間。
司逐行不知道,每次他一推門,睡眠輕的紀暮立馬能醒來,他聽着司逐行刻意放慢的腳步聲和輕歎聲。司逐行可能很少照顧人,大多數時候他自以為的小心翼翼,總會制造出大動作。
上輩子司家出事後,紀暮雖然抱着幾分恻隐之心與司逐行合作,但項目進程中并未讓利于司逐行,或者說觀益從中獲利更多,畢竟是商人,在商言商是最大準則。
他不知道為什麼司逐行會拖一個爛人回家。
他到現在都無法理解司逐行的心軟和善意,隻是後來經曆了許多事,司逐行不喜歡紀暮總覺得自己虧欠他,每當紀暮提起,司逐行總會挑着桃花眼狡黠一笑:“那你對我好點呗!”
具體怎麼好他又沒提。
後來就成了永久的虧欠。
司逐行出事前三天,甯城烏雲積聚,驟雨片刻未歇,紀暮的腿傷一經陰雨天或遇空氣寒冷,總會一陣陣泛疼,這種時候司逐行就會強令紀暮在家辦公,紀暮隻能依着他。
紀暮走出來後,除了獨自在房間之時,哪怕當着司逐行的面也不願意站立行走,對外總是坐着一雙輪椅,不知情的人以為紀暮雙腿皆殘,實際上右腿完好無損。
司逐行出事那天,天邊的雨勢變小,早晨甚至出現了陽光。紀暮見狀準備去談早先約好的單子,司逐行知道這個單子的重要性,觀察了半天陽光後同意。
好巧不巧,醫院那邊突然打電話過來,說院方已經邀請到國際有名的醫生,可以幫紀暮看腿。紀暮正疑惑,司逐行已經應下,紀暮有點無奈,經曆過那段時間,他已經接受腿殘的事實。隻有司逐行不肯放棄。
這時候再拒絕,難免有些傷人,紀暮也不是那麼不識好歹,就像司逐行說的,萬一呢。
司逐行将紀暮送到醫院,然後由他代為談單。
後來午夜夢回,當天的決定成為了紀暮一生的遺憾。
紀暮正從掃描室出來,司逐行向來堅強的女助理強忍哭音打來電話,“紀總,司總途徑北柳灣路段遇山體滑坡,司機躲避不及連人帶車掉入湖裡,現在警方已封閉路段全力打撈,但機會渺茫,我們無法無法聯系司家其他人,隻能先聯系你”。
紀暮聽聞腦子一陣眩暈,第一次拖着腿沖入人群。
走幾步摔一跤,捏着拳頭一次次起身,恨極了自己的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