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殿後跑動、即使腳步再輕,也會打擾到殿上之人,事後若真有人追究白果失儀,總是麻煩。
當然,白果知道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概率幾乎沒有,但他也明白月寒江的謹慎小心是為了自己着想。
白果走在月寒江身邊,慣例行禮、之後,輕聲對他耳語道:
“宴席已經備好,宮主和掌座随時可入席。”
同時,白果在隻有月寒江能看到視線角度裡,做了一個隻有他倆才懂的手勢。
月寒江瞬間了然,點點頭,面上竟隐約出現了一絲孩子氣的赧色。
白果站在原地等待,看月寒江走到重雲宮主身側,躬身傳話。
宮主揮揮手,白果便明白,應該是不會再問自己其他事了,便退下了。
月寒江回禀完,複又回到原位,見到白果離去的背影。
忍不住又往那個方向多看了一眼。
(6)
“自太子被禁之後,當今并無新的動作,想來也存了看你作何反應的心思。”
偃祁山将手裡的白子落下,跟眼前人漫談東都局勢。
宴席之後,遣退衆人,重雲宮主和掌座便在這禦寒閣對弈起來。
宿雲宮的禦寒閣,是重雲宮主練功之地,藏着重雲宮搜羅的天下所有珍貴的武功秘籍。向來除了重雲宮主以及朝雲、暮雨、藏風、駐雪、月寒江五位私奴之外,其餘人等是不能進入的,當然,重雲宮掌座偃祁山不受此限。
因此此刻兩位對弈,除了原本就守在這裡的駐雪之外,隻有月寒江随侍在旁。
萬旃君起手又落一子,擡眼看偃祁山:“該你了”
祁山取了新子,注視棋局,繼續說道:
“薔蘼姑姑托人帶信來,太子儲宮内伺候的人有了一些變動,連帶秾華殿也受到一些影響。”
“不過,并無大礙,我們換一批人進去便罷。”
祁山說着,擡頭看了一眼旃君,繼而又補充道:
“薔蘼姑姑的意思是,你不必憂心。”
旃君目光沒有離開棋盤,隻是淺淺的應了一聲:
“嗯”
祁山繼續落子,道:
“鐘如七之事,臨行前已做部署,此刻聖上應該已經知曉……估計又要龍顔震怒,我們此次折他一條臂膀,不知他會不會覺出痛意。”
萬旃君淡淡地說:
“覺不出痛……那就再折一隻……”
祁山一凜:“你想選誰?”
旃君:“薔蘼姑姑托誰帶的信?”
祁山略一思忖:
“如意公公身邊的一個小太監,叫……夏邊璋。”
“鐘如七的行蹤也是他透漏給我們的,這人雖行事暧昧,但目前于我們而言是友非敵……”
正說着,祁山恍然微皺眉:
“你要除掉夏涼?”
旃君:
“既然是友非敵,那幫他動動位置,也算我重雲宮投桃報李了。”
祁山:
“你這一石二鳥,恐怕咱們這位聖上這次要痛徹心扉了!”
旃君說:
“知道痛,才會記得教訓……他想重現當年的甯王案……”
說着将手裡猶疑片刻的黑子摁下,随着出口的話,竟發出一絲輕響:
“癡心妄想!”
祁山挑眉,接着瞬息變化的棋子,落下一顆白子:
“你打算派誰去?”
旃君舉棋不落,似将全盤心思都放在棋盤之上,并未作答。
在一旁站立良久的月寒江,此時上前,往萬旃君手邊的杯子裡傾了一盞新茶。
又走到祁山身邊,同樣往他的杯子裡添了茶,複又退後。
偃祁山擡眼,這才、自上山以來第一次,将目光略認真地在月寒江身上放了一寸:
“寒江似是清瘦了不少。”
旃君目不斜視,随口答:
“前幾日牽機發作,折騰了不少時候,許是藥性還沒有過。”
祁山沉目:
“都說似他這般人,賢主弗内之于朝。卻也隻有我們宮主,總是不拘一格……”
旃君聽出祁山話裡的一絲諷意,展眉:
“淳安郡的事我罰過他了,不會再有下一次。”
月寒江聞言,立時輕輕跪在了萬旃君腳邊。對弈的兩人卻都沒有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隻聽偃祁山頗為冷淡的聲音傳來:
“雖念他與幼妹多年未見情尚可原,但擅往淳安郡實在妄為,若再有下次,我便……”
月寒江聞言俯身叩首,祁山下面的話便沒有說下去。
旃君笑了一下,換了個話頭:“平憂那孩子怎麼樣?”
祁山斂神:“無礙,隻是禁足在儲宮之中,不便出入。聽聞三皇子每日都去請教課業……想來太子并不會太無聊……”
說罷祁山微不可見地扯了扯嘴角。
旃君也笑了:“請教課業?三天太學能有兩天缺席……虧他說的出口……呵。”
祁山笑容也大了些:“三皇子淘氣歸淘氣,還是很關心哥哥的。”
旃君說:“平憂有歆兒陪着,應該能寬心不少。”
繼而用手在棋局上方比量了一下,忽轉口問道:
“歆兒現在有這麼高了嗎?”
祁山點點頭:
“差不多……”
“離開東都之時,祁山已傳書進緝熙殿,告知太子不必憂心,想來太子讀後會減少一些思慮……”
見旃君的目光似有些許怅然,忍不住又說:
“……你……也不必太過擔心……”
旃君将目光收回到棋局上,輕輕地、似笑非笑地微微搖頭。
祁山見他神情并無低落之感,心便放下來,繼續落子:
“這次回來沒有見到百裡巧,他是已下山?”
旃君:“還在添香院住着,軟語前幾日下山差點壞了你的事,百裡把他關在院子裡,估計自己也陪着,有段日子沒有出來過了,不過……你回來的消息,恐怕他這會兒也知道了,估計憋不住是要來見你的。”
祁山:“要不是他護着,軟語這一次,是一定要正法的。”
旃君:“……所以,為了軟語,他少不得也得跟你陪個不是。”
祁山:“燼羽令不是兒戲,他雖是我重雲宮的客人,也要有所分寸。”
旃君:“你放心,他有分寸。至于軟語……交給朝雲處理便好。”
祁山不語,将手裡的白子落下,算是認可了旃君的話。
便提起另一件事:
“聽寂痕說,你派人去尋青相子、邀他上山?”
乍一聽到這個名字,跪在地上的月寒江身子輕輕抖了一下,心内升起一絲寒意,整個人不自覺豎起了耳朵。
旃君瞥了月寒江一眼,接道:
“這幾日應該就到了……”
“天擇日之後,你籌謀之事或可成,這次上山的人裡,應有你需要的。”
月寒江直覺這個“祁山需要的人”是指黥朗。
下意識地便上了心。
卻不料萬旃君話鋒一轉,忽然說:
“墨墨想必餓了,你這幾日怠慢它了……”
月寒江知道這是對自己的說的,于是俯首:“奴這便去!”
旃君揮手,月寒江膝行後退,出了禦寒閣。
見他離開,祁山問道:
“黥家十郎的事,寒江不知道?”
旃君:“他隻知道,黥朗想殺軒轅昊翀……”
祁山微不可察的歎口氣。
旃君忽然對他說:“你輸了。”
祁山低頭看了一眼棋盤,笑:“宮主棋藝,祁山甘拜下風。”
旃君哈哈笑起來,滿臉笑意地看着他:
“祁山啊,從小到大,你每一局棋都恰恰輸我半子,從不多也不少,真的難為你了。”
祁山起身,整理棋盤,并不言語。
此時,外面傳來暮雨的聲音:“宮主,掌座,百裡公子在外求見。”
旃君和祁山相視,心照不宣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