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雲弟子随着葉寂痕一起複誦,聲音竟有推開大殿穹頂、響徹雲霄之勢,在一波一波聲浪裡,黥朗也忍不住生出了一些肅穆之心。
“天同覆,地同載。天與道,必可至。”
若真入了這重雲宮,或真可如此。
黥朗此念剛起,便發現衆人齊聲已落,領誦那人躬身向上方那青衣人影行禮,道:“弟子規已畢,請掌座宣重雲宮宮規!”
青衣人揮手讓葉寂痕退下,随即掃視底下衆人,方才開口:
“入我重雲宮者需遵宮規三條:
不可忤逆僭越、不可擅行不禀、還有最重要的一條是,十年之約未畢、雖死不可離宮!
凡違抗宮規者皆重懲不待,諸位若有不願遵守者,此時便可退出!本座許他離開!”
這聲音竟似清泉擊石般悅耳、黥朗暗自心驚,這怎麼聽都隻是一位弱冠少年,卻不想已是這重雲宮掌座了。聲音雖清悅動人、但言辭之間卻威嚴異常、有一種莫名的老成持重之感。黥朗不禁對這人燃起了無限好奇、也對這重雲宮燃起了無限好奇。
那少年言罷視線掃向衆人,黥朗直覺那人的目光在自己臉上停留了片刻,仿佛若有實質。
自然是無人出列的,既然都是上山的離恨鬼了,自然沒有人會在這時離開重雲宮。
“既然無人想離開,那麼——”重雲掌座說着,緩步下台階,然後從站着的這一列人前走了一圈,視線從每一個人的臉上細細掃過。而後緩步走上台階,回身,開口繼續道:
“隐川,要勞你先來了!”
葉寂痕聞言出列,躬身朝掌座一拜,應道:“是!”
朝雲此時開口了:“掌座令,新弟子試煉開始。”
而後轉身又拜了衆人:“各位,可以一起來,點到為止。”
說着便突然出招,攻向站在最前面的人,這一列人中站在最前面的三位便順勢合圍了葉寂痕,殿上其餘衆人霎時散開,為他們讓出了一大片空地。
不過片刻功夫,葉寂痕便從衆人的包圍中脫身,而那幾人或被點穴、一動難動,或者被擊中弱點跌出數步、或被葉寂痕踢到在地、或因跟不上葉寂痕的招數被閃到隊列之外的……總之,片刻之間,葉寂痕已于在場衆人都交手了一輪,在掌座的叫停聲中收住了動作。
高下立判,并無人受傷。
掌座問:“各位的師承我已知曉,退下吧!”
衆人齊拜,依言退下。
黥朗身邊那孩子忍不住輕聲說:“這就是重雲宮的掌事師兄嗎?好厲害啊……”
黥朗想此時殿上很多的人心聲,恐怕跟這孩子一樣。
他雖看不清他們具體的招數細節、但葉寂痕翩然瞬移的身法即便是他,也很難聽到聲響。葉寂痕竟然能做到無聲而動,這一點不得不讓黥朗心驚。
黥朗所在這一列最前面的一個人最先站出來,隻聽那少年掌座說:“這次,換喬安!”
葉寂痕遂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雲弟子中跨出一個身量不高、身材纖瘦的少年,與先前出列的那位新弟子霎時便過起招來。黥朗隻看到兩人你來我往在換招,卻看不清更多的身法細節。
隻聽身邊的孩子小聲跟他描述:“這才五個回合,那重雲弟子已經換了三種武功了,好厲害。”
黥朗也心下訝異,同時也有了一絲歡喜。這重雲宮果真如傳說的那般藏盡天下武學吧、所以才會如此卧虎藏龍。
那自己若能拜入重雲門下,是不是也有可能重新……
黥朗猛地停下了自己的想法,他這身體,是不可能了。
不能期待太多,有期待注定會失望。
在黥朗心下暗想的時候,他沒有看到,他們這一隊的人幾乎所有人都上去了一遍了。
直到自己身邊那孩子提醒他,他才回神,已經到他了。
黥朗排在這一行人的最後,到他了,也意味着結束了。
他緩緩走上前,沖前面模糊不清的人影款款拜了一禮。
隻聽那消瘦的弟子忽然開口:“這位公子腳步虛浮,怕是沒有什麼武功傍身,掌座……”
還沒等重雲掌座說話,黥朗便接過了那弟子的話頭:“在下并不想與這位小師兄過招,事實上,在下有一個不請不請……”
“公子不妨直說。”那個青衣人影的聲音,是溫和的。
黥朗扯了一下嘴角,沖着那殿上那帳簾的方向,露出一個有些妩媚的笑:“在下一心隻想入住鏡花水榭,不知……可否有這個榮幸……”
殿上霎時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黥朗投去。
重雲宮主确實是有擇選公子入住鏡花水榭的做法,但從來都是由宮主本人提出,從來沒有人,自己主動說想要去的。
因為……這多少,有些自輕了。
黥朗此言一出,重雲宮上下皆是一愣。
月寒江心跳一頓。
少頃……大概是過了須臾的光景,少年掌座挑眉、側身回望向身後的簾内之人。
“呵呵……”有輕笑聲從那簾後傳來,重雲宮主今天第一次出聲。那笑聲雖輕、卻帶着一絲愉悅。
不知哪來的風,忽然吹起了那懸着的帳簾、又恰到好處地疊懸在了一旁的環扣上。
一個高大的身影越帳而出。
重雲宮主在這個清晨第一次從帳後起身,霎時便站在了黥朗面前的台階上,俯身擒起他的臉。
黥朗隻覺得被一個高大的身影瞬間遮蓋住、随着一陣好聞的濃郁的清香,他模糊看到眼前驟然放大的一張英俊的面孔——是的,就算隻是模糊的影子,黥朗也能從那濃墨一樣的眉、和深陷在其下的眸影裡,判斷出這一定是一張驚才絕豔的臉。
隻是他看不到那人眉梢眼角處帶着一點隐隐的風流和殘忍,神情玩味。
重雲宮主開口:“你憑何以為你……可以入得了重雲宮的鏡花水榭呢?……憑這張臉嗎?”
黥朗臉上的笑容更大了。他看不清眼前人的眼神,但并不影響他此刻眸光裡帶出的一點勾引:“那這張臉,宮主……不喜歡嗎?”
萬旃君難得地認真看他。這張确實活色生香的臉,他承認黥朗很好看,畢竟是名動東都一張花容。
想到東都、萬旃君仿佛想到了有趣的事,對面前之人輕笑道:“喜歡……怎麼會不喜歡,公子既然願意,那鏡花水榭往後便有君的一榻之地。”
說着便松開了手。
黥朗聞言,狀似欣喜,俯身扣拜:“謝宮主垂青。”
萬旃君并未多言,轉瞬人已經重新站在了台階上。黥朗身前口留下一陣好聞的香味、很熟悉的香味。似是一種少見的線香。
想及此,黥朗一愣,他知道為什麼這香味熟悉了,他在月寒江的身上也聞到過。
一個念頭隐約從心底浮起……
黥朗面上的表情瞬間有些挂不住,他有些不自在地往那簾帳後的身影們望去。他不确定月寒江在不在其中,但萬旃君接下來的話卻幫他瞬間心裡一顫——
萬旃君說:“不必多禮,你要謝……便謝月寒江吧。”
此時,殿上有兩顆心,齊齊一沉。
黥朗站起,片刻便收拾好自己的形容,隻朝虛空拜了拜:“多謝月公子”。
朝雲望向掌座的方向,見後者一言不發,隻垂目示意他,便上前,大聲道:“諸事已畢,衆弟子行拜師禮!”
重雲宮主長身玉立。少年掌座默契地退後半步,立于他身側。
經曆過試煉的衆人此刻在殿前排站好,由葉寂痕領着,向殿上的重雲宮主行叩拜禮。從今往後,重雲宮主便是他們的授業之師了,他們便是重雲宮十二支弟子了,從今往後,他們在這世上的名字便消失了,他們的大仇将得報、他們的人生将重啟、他們将在這重雲宮重生。
當然,黥朗是無需行拜師禮的,雖然不能成為重雲宮弟子,他還是如願進了這重雲宮。
“這就是最好的結局了,不是嗎?!”黥朗心裡淡淡的想着,将心底的隐約的一絲煩亂悄然掐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