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與重雲宮掌座回山差不多的時間、帝郡東都城發生了兩件大事:
其一,是刺殺丞相的刺客被查出此前曾是禦林都尉鐘如七府上的客卿。此前去宣政殿為太子請命過的大臣們再一次紛紛上書、參鐘都尉素日跋扈僭越種種罪狀、不排除他心懷忤逆是刺殺幕後主使、要求大理寺重新徹查,為太子正名。
其二,是今年甄選進宮的秀女裡,有一位在東都皇城内上吊自盡。死前一晚曾徹夜啼哭、不斷哭喊着“禦林都尉□□妃嫔、罪大惡極,妾身清白已失、無顔面君面父,願以死明志下黃泉訴冤情……”。
等監理的太監宮女趕到時人身子都涼了,隻留下手書一封:狀陳昨日被禦林都尉鐘如七強迫失身,不甘受辱以死明志。
此事一出,宮中流言四起。甚至在短短一個白日、流言自皇城内傳至市井街巷。
大理寺接手案件之時,市井間連秀女籍貫身家都說的有鼻子有眼兒的了。
大理寺不敢怠慢,不過兩日便掌握了鐘如七□□秀女的人證物證。
其實從鎖定鐘如七開始,大理寺丞連都尉府的大門都沒有進去。之所以搜證這麼快,是宮中路遇此事的宮人甚多,提供了的證詞和線索也非常多。雖然都是些身份低微的宮女和小太監,但大家衆口爍爍、供詞線索竟都對得上。即使缺了鐘如七的口供,但這些也足夠大理寺丞上奏請命了。
大理寺的奏本是在散朝後才送進宣政殿的,傳言皇帝過目後震怒,摔了一盞前年上供的琉璃茶碗。
傳言所言非虛,皇帝确實非常震怒,但也不僅僅是奏本所奏之事。事實上,皇帝連那本奏本翻都沒有翻開便仍在一旁,隻問站在大殿下大理寺丞:
“這些證人裡,有事發時在場、親眼目睹了全程的嗎?”
大理寺丞汗都下來了、他不明白陛下為什麼這麼問。
但聽話聽音、皇帝對待這些證詞的态度似是全然不信一般。
大理寺丞此刻的心别提有多忐忑了,如果可以,他實在不想将矛頭指向這位皇帝的心腹之人——東都大内第一護法、禦林都尉鐘如七。
整個東都誰不知道,鐘如七是皇帝第一倚重和信任之人。雖挂職禦林督尉,卻享有必要時可内宮行走的特權。不僅是因為其武功奇高難逢對手、更因為他是自當今尚是皇子時便跟在身邊的人。是即便殺個嫔妃也不一定會被降罪的人。
要不是這秀女案這麼快就鬧得全城沸沸揚揚、人言沸沸、大理寺丞猜測皇帝甚至可能查都不會查。
現如今是不能不查、就算了是為了堵百姓的嘴,這個案子也得有個章程。大理寺丞隻怨自己命苦、奉命調查、但好像也不好真的查出什麼……無論哪種結果、皇帝似乎都不會滿意。
大理寺丞擦擦額頭的汗,略有些戰戰兢兢。躬身回聖上的話:
“回陛下,作證之人确實沒……沒有目睹整件事的、但有幾位都聽到了事發時秀女和都尉的争吵聲。對鐘都尉和秀女的話供述一緻,可……以……判斷基本屬實。”
大理寺丞邊說邊觑着皇帝的臉色,卻看不出什麼端倪。遂又小心翼翼地補充道:
“此案目前尚沒有最終定論,臣至今還沒有見到鐘都尉、或許都尉有新的說法,臣隻求陛下賜臣便宜行事,好讓臣去都尉府詢問……不,探望一二……”
皇帝微微皺了眉:“他們争吵什麼?”
大理寺丞一愣。
皇帝背靠上龍椅、神情似寬容了一些、語氣放緩了些但依舊冷淡:
“朕是問你,你說鐘如七跟那秀女争吵、他們争吵什麼?”
大理寺丞沒想到皇帝會直接問,其實證詞都在折子裡寫的很清楚了,但皇帝似乎根本沒有翻一翻的興趣。大理寺丞當然知道證詞是什麼——那是他斟酌了好幾日才寫出的折子,裡面的一字一句他甚至可以倒背如流——但這些證詞卻不是适合在大殿之上講出來的。
所以皇帝的一句話,讓大理寺丞膝蓋一軟跪了下來:
“臣……臣不敢說……”
皇帝的眉頭皺的更深了:
“你盡管說,朕不會降罪于你。”
大理寺丞的頭皮都硬了,聲音都不然地帶了一些顫抖:
“那秀女先是哀求、後是怒罵、還搬出陛下……說陛下定不會輕饒他,但鐘都尉他說…說…說……”
皇帝微惱:“說什麼!”
“鐘如七說:陛下來了又如何,你區區一個秀女、就是妃子本大人想要也要得!”
話一出口,大理寺丞随機俯首扣頭,整個身體都開始哆嗦。
這話實在太狂了,雖隻是轉述鐘如七的話,但話從他口說出,多少也有點大逆不道之嫌。
“放肆!”皇帝震怒,将案幾上的素日不離手的茶盞摔在階下,瞬間粉碎。有零星碎片砸至大理寺丞面前,後者忙不得又扣首,隻怕被遷怒。
殿上之人、也齊齊跪下。
宣政殿上一時間落針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