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週的太蔔,原是軒轅氏豢養的家臣。軒轅一族從來好招攬天下人才,即便是走街竄巷蔔卦之人也能在軒轅氏門下讨一碗飯吃。
軒轅氏第一任族長,喜歡陰陽蔔卦之道,在家裡豢養了精于此道的命士道人。這任族長死後,豢養的命士也一起歸了天,但那命士留下了一個小徒弟。後來繼任的族長雖然對此道頗為不屑,但礙于那小命士尚小,便也就放任他養在了家裡。再再後來,軒轅氏族長的家臣裡,便一直有這一号人在。隻是平日并無實際用處,白白養着,好在軒轅氏不缺這點糧食。
不過,也是奇,從那第一位豢養命士的族長開始,後面的繼任族長的也一直是這一任的血脈。軒轅氏旁支雖然不少,但兒孫或有斷隔、或有嫁娶換姓等事,但這一支軒轅氏子弟卻許多年來一直未曾斷絕。
軒轅府邸有命士做家臣,這事兒也從來沒有斷絕過。每一位道人都樂忠于收徒,也不多收,一兩個人,說是徒弟,更像小厮。這些道人原就是攀附軒轅氏,自然也不便采買奴仆之類的,收個徒弟倒也方便自己生活。因為府裡實在沒有人在意他們,便也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直到軒轅元昌這一代。
軒轅元昌十幾歲的時候,路過自己家府上的一個别院,看到一個半高的孩子在做簽子玩,他就看着,撇撇嘴:
“你做的好醜~”
那半高的孩子,正是炁谷。他聽到有人這麼說,便扭頭,打量了一下眼前人:
“醜有什麼要緊,有用就行。”
“嘁~”軒轅元昌不屑,“能有什麼用。”
“我給世子蔔一卦?”
炁谷看起來并不惱,好脾氣地詢問。
說着便三下五除二将手裡粗糙的簽子銷了幾隻出來,擡頭問:
“世子這是要出門?”
“嗯……”
軒轅元昌無可無不可地回答。
“那就問一問世子這一程……”
炁谷說着随手散了散幾個在軒轅元昌看來隻是木片子的東西,然後又擺弄了一會兒。
“世子這一程很平安……隻是回來的時候下馬時慢一點,不然會摔一個狗吃屎。”
“哼~”
從一堆廢話裡,軒轅元昌聽出對方在消遣他,但他倒是也沒有惱。隻是對自己跟這人無聊閑話浪費時間感到無趣,便轉身離開了。
那天晚上,軒轅元昌回來的晚了,進門的時候着急下馬,摔在了門檻上,掉了兩顆門牙。坐在榻上疼的龇牙咧嘴的的時候,他想起那個白日遇到的人,心說,如那個臭小子的意了。——當時的軒轅元昌一丁點“他算的好準”的想法都沒有,因為從一開始,他就不信這些。包括炁谷說的話,在他聽來也完全是廢話,隻當是那孩子為了報複自己說他做的東西醜,順口咒自己。小孩子間多如此,除了掙一點口舌之快也做不了别的。——軒轅元昌牙疼的時候雖然有些憤恨,但也沒找那孩子的茬。也就是腦中的片刻思量,便将這件事放在了腦後。
這一放,就是二十年。
等到大雍氣數将近,滿朝文武動亂,軒轅元昌決定推翻大雍的那一天,他突然想起了他們家裡一直養着一院占蔔問道的閑人,索性便差人将人喚了來。
那是他第二次見到炁谷。
彼時炁谷身量抽高了許多,隻是面容還留着兒時的影子,軒轅元昌瞬間想起了多年前那“一卦之仇”——當然,他沒有追究,畢竟過去很久了。
軒轅元昌讓炁谷為他蔔一卦,他從不問神問仙,不過是下決心前,随口找的一點心安的法子。
隻是讓軒轅元昌意外的是,炁谷那一卦蔔了很長時間。
手中那些個卦簽子被他舞得像花一樣,整個人專注着計算着,恍恍然仿佛有着某種光芒在身。軒轅元昌望之,不禁心生幾分欣賞之意。
結束之時,炁谷跟他說了幾個字:
“出祁山、走巍嶺,十年可期……中原問鼎。”
軒轅元昌大受震動。
後來,果不其然,他按照炁谷所說的,出祁山、走擊巍嶺,最終用了十年,走上了王座。
大週建立那一天,炁谷被封為太蔔,享無上尊榮。
隻是炁谷沒有收徒,不僅如此,他還對軒轅元昌說,大週自他之後,不可再設太蔔。
于是,炁谷成為大週最後一任太蔔。
炁谷一生隻蔔過九卦,四卦為軒轅元昌,四卦為軒轅昊翀,一卦為伏虛。
伏虛不是炁谷的弟子,卻是在炁谷身邊長大的孩子。
炁谷從不教他蔔卦問天之術,隻撿些江湖功法武功本子給他看,那些東西也不知道是哪個師父留下來的。
炁谷是這一支裡最懶的、勞動腿腳的事情他都覺得累,是以從不好武道。他的師父身手還不錯,但真放到江湖上去說,也平平。或許是他們師父的師父有人癡迷過練功習武,所以書架子頂上堆滿了功夫本子。
在伏虛來之前,一摞一摞碼着,積着厚厚的落灰、從未有人翻開過。
伏虛知道炁谷簽子做的好、八卦圖也畫得好,但從來不教自己。
他倒也覺得無妨,隻是,每每想到,自己原本是該被炁谷撿了來做“徒弟”的——他跟着炁谷進軒轅府的大門時,遇到的人都沖炁谷說“這是新收的徒弟嗎?”隻不過炁谷都否認了。——他就多少覺得有點莫名的失落。
府上的人都以為伏虛是炁谷的弟子,一個兩個若平時略有相熟的,遇到都會問上兩句。這麼問的人多了,伏虛更以為炁谷原本是打算收他為徒的,之後卻終究沒有這個名分。有一陣子伏虛也很忐忑,自己生活在這府上,既然不是炁谷的弟子,那難道是這府上的“奴才”?
其實做奴才也是可以的,但一旦知道自己原本是可以做徒弟的、卻做了奴才,心裡難免有些落差。
好在,炁谷也沒有讓他做奴才。
伏虛隻是留在炁谷身邊,每日陪炁谷做做無聊的雜事。事情實在是不多,因為炁谷這個人生活非常随意,也懶,大多事情也不上心。伏虛在他身邊也樂得自在。
不過是一個尋常的下午,炁谷在磨簽子,伏虛在他身邊看他,看着看着忽然說:“哥哥,那架子頂上的那一摞練拳腳的書本子,能給我看嗎?”
伏虛比炁谷小很多,約莫能相差個十幾歲,小小的一丁點大,成天跟在炁谷屁股後面,很像是炁谷的孩子。但伏虛很願意叫炁谷哥哥,成天哥哥長哥哥短的,炁谷聽得倒是也順耳。
炁谷扭臉,像是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一樣,有一點茫然。
“我看過了,都是些武功心法、門派招式……很神奇……我想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