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東都皇城裡,正在望樓上遠眺的軒轅昊翀,視線不經意地落在了佛塔的方向。
從這個方向望去,整座皇城半數盡收眼底,是軒轅昊翀最喜的景緻。
身邊随侍的夏如意将一盞臨安新貢的茶送進軒轅昊翀的手裡。
軒轅昊翀輕泯一口,新茶的清醇果非一般,淺嘗之下唇齒鼻間氤氲生香。
一盞茶還未喝上第二口,軒轅昊翀再擡眼,隻覺得視線裡有什麼不尋常的動靜。
軒轅昊翀還在納悶之際,那遠處的佛塔就在他漫不經心地目光裡轟然倒塌了!
有一刹那的難以置信。
而後,軒轅昊翀騰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眉間騰起風雲:
“奉國寺發生了何事?”
夏如意觑着陛下臉色,忙回:“奴才這就去查。”
夏如意正說着要下去的當口,下面就有人來報,說北衛軍來人有加急密報呈給陛下。
軒轅昊翀擡手示意,夏如意便傳話讓下面放人,同時給了個手勢,清退了左右侍奉的人。
那小兵上來的時候,便隻有陛下和夏如意兩個人在等他。
夏如意留下,見陛下并無異議,便安定地站着了。
幹爹夏涼走了之後,他便被陛下提拔到了身邊伺候,且多有恩寵。陛下行事并不避他,想來前後也沒有多久時日,陛下已經願意将原來夏涼負責的事情全權交予他處理了。
夏如意是個謹慎的人,他對于陛下的脾性還不算了解,所以終日裡也吊着一顆心,頗為小心地在伺候。竟是比夏涼在的時候,話還要少些。可能正是他的這份謹慎少言的性子,皇帝對他倒是日漸信任了起來。
“奉國寺方丈密報,是大司空……大司空一掌劈倒了鎮寺寶塔。”
來人并沒有耽誤地将收到的信報告知陛下。
“伏虛?”軒轅昊翀一臉驚疑,“他動手所為何事?”
“方丈并未明說,但……大司空似是在尋人……”
來人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和盤托出。
軒轅昊翀一時息聲,隻沉默地坐回了椅上。
夏如意并不知道天子此刻在想些什麼,隻是忽然發現那座中之人在思慮片刻之後,扶着椅子的手指捏緊了一下——這個動作很細微,但時刻留意着皇帝情緒的夏如意卻沒有放過這個細節。
而後,夏如意便聽到陛下發話:
“李謹滅今日可當值?”
這李謹滅夏如意是知道的,或者說宮裡知道他的人不少。倒不是因為李謹滅官有多大,或者是這個人喜歡鑽營,跟宮人們關系多好。相反的,李謹滅此人生性單純平直,素日很少與人套近乎,跟宮人們也沒有什麼交往,他是南衛軍副督将,在這人才濟濟的皇城裡也隻能算是個芝麻大的官。但是,宮裡大大小小的人卻都知道他,隻是因為……李謹滅非常喜歡當差。
本來南衛軍一天早晚四次換崗,值守都是輪換交替,但隻有他,幾乎每個白天和夜裡都在——不知道他是否需要休息,什麼時候輪空兒,但在所有人的印象裡,李謹滅日日都是當值的。
他不過是南衛軍一個小小的督将,卻如此盡忠職守地過了頭,夏如意就聽過宮裡有人說他長得是榆木腦袋,這麼多年,連個少将都沒有撈到。
夏如意跟李謹滅隻是點頭之交,入宮這些年連句話都沒有說過,那個人留在自己印象裡也是一副刻闆寡言,不好惹的樣子。如今聽到陛下突然準确地點出此人的名字,夏如意跟在場聽到的人一樣,都是有些意外的。
南衛軍平日隻負責守衛皇城,陛下近前用的多的還是禦林衛。南衛軍雖也算天子門将,但跟禦林軍到底隔着一層,如今有差要當,陛下卻隔着禦林軍和進來彙報的北衛軍,單單問到了身為南衛軍副督将的他?
心裡雖然不解,夏如意面上自然不能表現,聽到此話的人顯然都有些意外,還是殿外值守的禦林軍小将在片刻之後來回禀,說李謹滅今日當值。
他果然日日當值。
“傳朕口谕,命李謹滅帶人去奉國寺……請大司空回宮問話。”
夏如意忙安排人去傳話,少頃便得到了李謹滅已經帶人出發的回報。
心裡思量已畢,軒轅昊翀本欲起身離開這望樓,卻又有宮人來報,說太子求見。
“平憂?”軒轅昊翀問,“所為何事?”
宮人回禀:
“太子殿下請求明日告假出宮一日,說是想去……雲王府。”
宮中刺客一事之後,各宮妃嫔皇子來請安的次數都多了起來,太子也不例外。這幾日每日晨昏定來請安,隻是除了最初那次,後來皇帝并沒有見他。
夏如意倒是能明白幾分陛下的意思,皇子們問安固然是好事,但陛下日理萬機,皇子們孝心多了也是煩擾。
夏如意适時開口:
“雲洲的使者後日離京,想必太子殿下是想去送行。”
雲洲十日前差人進京,向軒轅昊翀獻上了一塊百年難得一見的璞玉,也給皇後和兩位皇子帶了一些雲洲特産和禮物。除了敬獻給陛下的璞玉之外,其餘的東西都不貴重,隻是略表心意。
雲洲地處偏遠,生活清苦,雲洲王駐守邊關非召不得入京。這十年來無陛下宣召、雲洲也從未差過使臣進京,皇後被皇帝冷落深宮日久,也從未傳書去過雲洲,兩位皇子更是從未見過他們的舅舅。
皇後一族勢弱,是滿朝皆知的事情。
這次進京獻禮,也是十年來的第一次,隻是不巧趕上刺客的事情,使臣上貢後也就隻被允許待上五日,明日是最後一日。
“皇後可有什麼話?”軒轅昊翀問。
夏如意回答:
“皇後近日日日抄經,連太子的請安都免了,想也無話。隻是太子孩子心性……”
夏如意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忽然跑進來的人打斷了。
“父皇父皇……”人未到聲先至,一連聲跑進來的軒轅歆像一顆小炮仗一樣紮進了皇帝的懷裡,仰着一張小臉急切地說,“歆兒也要跟太子哥哥一起出宮去玩,父皇你可要下旨讓他帶上我,可不能讓他像二哥哥一樣丢下歆兒。”
皇帝的臉上露出難得的笑意,将這團子一樣的小皇子抱在膝上:
“你二哥哥可不是出去玩,他不帶上你是因為他有正事要做。”
“不管不管……反正父皇這次得讓太子哥哥帶上我。”
軒轅歆一雙胳膊摟上皇帝的脖子,小臉貼着皇帝的耳根耍賴。
皇帝笑起來,朝着夏如意開口:
“讓太子進來吧。”
軒轅上虞進來的時候,就看到父皇抱着歆兒一臉笑意。
壓下心裡的豔羨,太子畢恭畢敬地行禮,得召方起身。
“太子出宮所為何事?”
“回父皇,雲洲使臣明日離京,父皇日理萬機,兒臣想請願代父皇相送,将父皇對雲洲百姓的關心昭告天下,以示天恩。”
說到雲洲使臣,軒轅昊翀腦中想起了雲洲進貢的那塊璞玉,天然未經雕琢,如果夏涼見了,不知有多歡喜。
璞玉在,但雕琢之人已無。雲洲上貢的時機,令軒轅昊翀心内不太舒服,故并未對來使有任何獎賞,也故意讓其盡早離京,冷落之意顯而易見。
但太子的一席話卻也提醒了他,雲洲說到底也是天子疆域,十年來首次上貢便遭冷落、若再毫無表示就讓其離開,确實顯得天子對雲洲百姓重視不足、未免顯得太過涼薄……太子此舉倒是很有大局意識。
軒轅昊翀被太子的這一番話說動,點頭應允:
“便帶着歆兒一起去吧。”
聽到陛下這麼說,還沒等太子說什麼,歆兒啪叽一口就親在了皇帝的臉上:
“父皇真好,歆兒愛死父皇了。”
“兒臣謝父皇。”太子也依禮下拜。
說話間南衛軍差人來報說有要事回禀。
見父皇有正事要忙,軒轅上虞便領着歆兒離開了,兩位皇子一離開大殿。來報信的人便被召了進去。
剛下樓沒走多遠,軒轅上虞便聽到上面傳來父皇震怒的聲音,緊接着便是茶碗跌落和衆人驚呼恕罪的聲音。
歆兒作勢就要返回去,軒轅上虞一把抱起他。豎起一根手指在他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歆兒,父皇有正事要忙,咱們可不能去打擾。”
歆兒點點頭,乖乖地趴在軒轅上虞肩上,就這麼被哥哥抱走了。
(2)
讓天子震怒的始作俑者,此刻正攜着芯燈走在東都一條無人的街巷。
他們離開奉國寺已經很遠了。
芯燈對于此人的輕功歎為觀止。因為他慣常不喜跟人沖突,于武功上旦有所悟就不願再精進。隻是為了避免被強人所欺,芯燈将輕功一路練得數一數二。可與這人比起來……居然還是差了這麼多。
芯燈心下更加覺得對不住已經過世的師父了。
“施……施主……慢點可好……”前面那人在出了南衛軍追捕的範圍後将芯燈放下便一路腳步急行,芯燈懷裡抱着一個包袱追的上氣不接下氣,“小僧要追不上你了……”
伏虛聞言停下了腳步,回頭等他,待他走到近前,方才說:
“你可以……叫我師叔…”
“師叔?……”芯燈驚疑,“你認識我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