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時看着洛淵幾近透明的身子,年少時的種種浮現,那時他們桀骜不馴,那時他們意氣風發,那時青衣少年捧着《詩歌雜集》問他:“師兄師兄,仰天大笑出門去下一句該接什麼?”
那時他說了什麼?他剛巧聽見遠處山中獅虎掙吼,于是随口胡謅:“且看靈獸滿山居。”
少年拉着他笑得前仰後翻,說:“師兄以後我養滿山靈獸,天天給你唱歌。”
“洛淵,這是怎麼了?下午不是好好的被元君帶回去了嗎?為何神識幾近消散?誰對你做的?”花時看着他的樣子實在不樂觀,正常情況下神識的消散是要七七四十九天,而洛淵隻半日就幾乎消散了所有意識,下手的人修為了得。
“師兄,這都是我自找的,很抱歉,差點害了你,我不奢望你原諒,但蒼生無辜,我也隻得托付于你,我知道這恐會把你也拉下來,但師兄,我确是無人能托了。”
“你先說你為什麼這樣了?老元君知道嗎?”花時着急地看着他,急切地想知道緣由。
“師父會以為,我心中有愧,自我了斷吧,我本來也罪孽深重,助纣為虐,謀害同門,殘害無辜,我死有餘辜的。”洛淵讪讪地說。
“師兄,天彥那性子,與他無關的人他從來不聞不問,但是他心尖上的人,他是毫無原則的偏愛,所以,往後若有任何,抓住那個男孩,那也是個心軟的孩子,他若會管你們,天彥就一定會管。”洛淵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細數要交代的事情,越說花時心越沉。
“鎮靈元君定還有并蒂蓮的。”花時不死心地想拉他一把。
“師兄啊,沒用了。”洛淵蹲到他面前,仰視看着面前的人,伸出幾近透明的手覆上了花時的手:“從照臨走後,我就知道,這爛天爛地早晚會爛到我們頭上,我氣數到這兒了,希望酆閻和天彥能翻了這天,覆了這地。”
花時低頭看着昔日的小師弟,滿眼不舍,即使當時差點被他害得魂飛魄散,花時也依然沒有嗔怪,是啊,這混沌的世道,沒有誰能獨善其身,沒有誰能一身清明。
洛淵徹底消散時,遠處山巒傳來萬獸哀鳴,此起彼伏,仿佛要震碎整座山。
天彥忽然起身,懷裡的小白蛇從胸口啪唧掉到了腿上,尾巴甩了甩天彥表示不滿,然後又昏昏沉沉睡了。
天彥打開手裡的神籍卷宗,裡面财佑神廟下的神君欄空了,那位珠光寶氣的神明如星光般璀璨過,終究隕落。
花時坐在樹下小心翼翼拆開手中的《靈獸名錄》上面仔仔細細整齊齊記錄着在冊的每一隻回收靈獸,每頁都标注着品種,出生地,習性,身體狀況,個别殘疾變異的也會标注治療狀況與治療方案。
最底下壓着張泛黃的紙,歪歪扭扭畫着兩個小人站在山頭——正是當年他和洛淵在後山那荒唐地詩歌接龍。
晨光初露,喜佑神廟的封印正式被解除。歲初一手指揮工匠挂牌匾,一手舉着早晨天彥給他做的糖葫蘆,金絲楠木上“喜從天降”四個大字亮得晃眼。
绯年抱着點心盒子斜倚石獅:“老闆你這牌匾看着真是,一點也不想努力了。”
“活該這廟之前要破産,誰家好廟牌匾寫個'澤被蒼生',我已經很委婉了,按我原先的設定應該寫:不勞而獲,天降橫财,躺平穩賺,但總歸不像正規部門的牌匾。”
夕陽西下,黃昏灑在院中的那顆扶桑樹,白衣神君坐在樹下看書,那毛絨絨的小白兔扛着點心盒蹿上神君腿上端端正正地坐着,眼睛忽閃,看得人心軟,他總是把自己打扮得幹淨體面,每每這時,心愛的神君就會忍不住親親他額頭然後把他攬進懷裡。
這樣的日子,終于是回來了。
入夜歲初和天彥在房間收拾行李,歲初裝了滿滿一大箱的神廟周邊打算回去研發,邊塞邊發牢騷:“可惜了,那鎮靈元君痛失愛徒,不準别的神明接管财佑神廟,不然我高低要參一股。”
“就那兩棵樹哪兒是扶桑啊,簡直是扶貧,是招财樹啊,不過也沒事兒,以後就當遺址參觀吧,天彥你裝這麼多蜜吃不完啊。”
天彥正将扶桑花蜜往小罐子裡分裝:“五六月份正好金蟬出來,我跟萬事屋那邊提前預定了,到時候給你做蜜汁烤金蟬,端午配雄黃酒當下酒小菜吃。”
出來日子久了,歲初差點忘了家裡這位黑暗料理王了,有日子沒吃蟲子,他甚至都忘了那段喪權辱國的日子。
“我說天彥啊,我現在基本上可以好好做人了,我能不能吃點兒人的食物?”
“是要吃些人類的輔食,但是你畢竟和肆爻共用一個肉身,吃一些蛇類的食物,有益于壓制他,等結契了,有我神識養着你,就不用了。”
說到這兒,歲初忽然想起和小騰聯系的事兒。
“那日在喜佑神廟,你跟狻猊決鬥的時候,小騰醒過。”
“嗯我知道,那話是他說的。”
“你倒是真了解,一句話就知道是他。”歲初說得酸溜溜,天彥聽着倒是心裡舒服。
“我隻是知道,那不是你。”這話實在是戳歲初心坎,小白蛇一下子就軟了,這陣子事情接二連三他都沒時間跟天彥溫存溫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