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久遠的沉默。

大家面面相觑，倉皇無措地四下張望。

或許這番死寂也沒那麼久，隻是在外面叫的人心慌慌的撕裂火警鈴下，教堂詭異壓抑的寂靜才顯得很長很長。

“……史密斯.沃爾，大衛.鮑勃，”神父緊緊将雙手抱在胸前，臉色陰沉，看了一圈，開始點名：“威廉.喬伊，湯姆還有傑瑞。去，把他們帶回來。”

他退回人群中間，翻開聖經，低頭輕聲誦念着。

五人都是波利斯小鎮的黃金單身漢，大約三十多歲。常年從事伐木工作，吃住也在森林裡，使得身上帶有廉價小麥啤酒與腐爛木屑的氣味。

其他人跟随神父後退，被突顯在外的五人彼此看了看就往外跑，拉着小年輕們劈焦了的褲腿将其往回拖。

很奇怪，這次沒有驚雷落下。

他們成功救回小年輕們。

“——我是格特魯德的二女兒斯坦福妮，對于西爾維娅的死，我承認自己犯下衆多喪心病狂的罪，我自願接受懲罰——”

下面同樣是與寶拉一樣供認不諱的作案方式與當時陰暗至極的心理活動……什麼都敢說出口。

格特魯德的臉已經如霧氣那般慘白，閃爍有神的眼睛尋找着人群中的‘同類’。

接下來，在教堂内的大夥絮絮談話時，不出所料——她的其他三個孩子一個接一個的述說罪狀。

最後，小鎮上的其他孩子也開始袒露罪行。

人們又開始聚攏過來。

像追逐腐肉的秃鹫天然得追逐着格特魯德，她驚喜的發現‘那些孩子’的父母并不感到羞愧難安……不，也許一開始寥寥幾人曝光，他們似乎對群體投射而來的詫異鄙夷目光而感到驚慌失措。

到後來，對‘女巫西爾維娅’集體犯罪的人數增多時，這種個體之惡擴大為群體之惡，好像也由單一的惡轉為群體正義。

為了維護群體性正義感——

‘為什麼孩子們獨獨欺負西爾維娅？不是一個人，是十四個人！一定是因為她自身行為不端犯了罪，不然為什麼要欺負她？這決不是孩子們的錯，是魔鬼，是撒旦，是女巫的引誘！’——

他們會應時催生出每個個體盲從殘忍，偏執狂熱，極端與不受約束的一面。

也因為……

龐大群體賦予個體力量的安全感。

每個人都想着即便做了壞事躲到群體之中就不會被發現，發現了也不會受到多大的懲罰，懲罰了也不會單單隻懲罰一人。

有其他人，有群衆……在他們看來，浩瀚的群體人數是矛，是盾，是藏污納垢之臃腫大廈，其中利益牽扯每個個體。

為了維護群體利益，他們約束個人的責任感與道德感便任意泯滅。

外頭——漫無止境地撕扯着喉嚨尖叫的火警鈴戛然而止！

格特魯德倒抽一口涼氣，心驚肉跳之下，身體止不住的顫抖，猶如一具僵硬卻不斷在電除顫儀器下震顫抖動的慘白屍體。

她下意識屏息靜氣等待新的發展，并且悄無聲息地縮向群體後方。

在沉默中，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發生了，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轟——轟——轟轟轟！

接連不斷的幾聲轟然巨型從遠方傳來。

扭曲而怪異恐怖，好像這一刻有成千上萬頭猛犸大象從天而降向神聖大教堂狂奔而來，發出粗暴而野性的蠻橫低吼。

大敞着的厚木巨門緩緩探入白色遊絲狀的霧氣，微酸冷腥的氣味使人聯想起糟糕透頂的醉酒嘔吐物。

靠近教堂講台的幾排長木椅中間，格特魯德跟其他兩百多人擠作一團。

透過三米多寬的大門能看到外面白茫茫一片的大霧，在不停的翻滾遊移，變幻出深一陣深一陣的晦澀暗影。

就好像霧中……必然隐藏着非常可怕、危險、恐怖的異形巨獸。

濃霧逼近了——

快的讓人來不及反應。

一團團淤血般的霧氣仿佛即将分-娩的怪物卵囊在高頻率地向外膨脹鼓動，它迅速踏進教堂，擋住了大部分燈光，撲了人一臉的陰寒水汽。

大片大片晦暗色澤越發明顯，像污漬，像投影，像——

腫瘤？！

——三顆肉色旋渦圓球狀的東西破空般飛速抛出大霧，抛進教堂，宛若中古世紀抛石車裡的巨型石塊似的從衆人頭頂‘咻’地飛過，短暫地打散濃霧。

它？用力撞向講台後的玻璃，使得整面菱形五彩玻璃窗的木框被砸的彎曲變形，幾塊玻璃落到花崗岩地面摔了個粉碎，有些地方甚至在這股力量下崩落了牆皮，震落了灰塵。

很多人……包括格特魯德都尖叫出聲。

他們被吓壞了。

兩眼如青蛙鼓出眼眶，嘴角銜着一絲唾沫，脖頸僵直伸長被霧氣塗抹成一根根細棍。

站在長椅上的神父繃不住了，扭頭躲向人群，這一舉動霎時間引發了集體潰逃。

人群開始混亂的到處跑，在明晃晃的霧裡揚起一陣陣陰風，形成或大或小的螺旋狀霧絲，既不想也不敢上前探究摔在地闆上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現在已無人能夠說清楚具體情況，就連神父也不敢輕易許諾。

“喂！大家——聽我說！”

“這——就是女巫耍的惡毒把戲！”格特魯德立即意識到這是煽-動群衆情緒的最好時機。

她突然拉高嗓門，指向身旁濃如白漿的霧團，以不符合重症患者的高亢尖聲叫喊道：“女巫就在外面，就在波利斯小鎮，就在3850号房地下室！！！你們看，你們看啊——”

“她愚弄我們，敵視我們，仇恨我們。欲以我們的血肉靈魂、尊嚴信仰獻于地獄而來的撒旦惡魔！聽我說——難道我們就隻能像待宰羔羊一樣乖乖受死嗎？！”

她的目光掃視一圈，白霧下，閃閃發光的眼睛就像沼澤潭裡燃起的綠皮燈籠：“請相信我，這關乎我們所有人的命運！我們要團結，我們要激發對上帝的信仰，我們——”

“夠了！”

“你這個臭不要臉的虐待狂殺人犯給我閉嘴！”有着一張長長馬臉的巴諾利老師雙唇輕蔑的一撇，露出兩排參差不齊的尼古丁老煙牙：“沒人想舔你的髒屁-眼！瘋婆子，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

“我們法庭上見吧，帶着你的表子女兒，我要看你走向電椅，我要看你捆上束縛帶，在千伏高壓灌頂下瞬間死亡！”

“……誰有煙？”

人們下意識低頭摸兜。

格特魯德接過超市老闆遞來的煙，“謝謝，你是個好人，我會給你祈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