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妮發出子-彈般的啜泣聲,仿佛一頭發瘋的母牛龇牙咧嘴的沖過去,臉上一陣白一陣紅。
不過……在距離巴德一步之遙的地方,被緊跟着趕來的其他人抓住,無數隻男男女女的手将其釘在原地。
“麗妮别去,巴德在幫他!”
他們以善意責備她,以安慰鎖住她,以關懷脅迫她:
“背上長殼算什麼啊?!你見過哪家小孩長殼的?你怎麼不聽呢?再這樣溺愛下去會毀掉孩子一生的。”
“沒事的麗妮别怕……疼一陣就過去了,很快的……很快啊麗妮。”
“麗妮,我們都是知根知底的朋友鄰居親戚,喬治也是我們從小看着長大的,我們比你還要疼他愛他憐他……當長輩的還能害他嗎,我們都是為他好。怎麼?”
“聽話麗妮,别去,不要胡鬧!挖掉殼喬治就能變回正常孩子啦。”
“你當媽媽的還真想喬治一輩子頂着個畸形怪物的蝸牛殼?!”
格特魯德看出麗妮有一刹那的猶豫。
“我……拜托求求你們放開我……喬治,他會死的。他流血了啊你們看不到嗎,他流血了啊好多好多的血!”
“放開我求求你們放開我啊,他要去醫院,他要去醫院。啊啊啊放開我放開我,把孩子還給我啊……還給我……”
格特魯德面無表情地閉上眼——她就知道——麗妮.格雷這瘋女人蠢的無可救藥。
她不該主動提出離婚,不該丢下喬治隻身工作,不該遠離群衆放棄交際。
在波利斯小鎮,不接受他人幫助是無法獨自活下去的,看啊,喬治就是她傲慢自我的下場。
“麗妮,你冷靜點。”
“麗妮,你瘋了嗎?”
“麗妮,我們大家都是好心好意的想要幫你。”
“麗妮,不要讓大家失望。”
“麗妮,聽話,我們都是你的好朋友,還會害你嗎?”
“麗妮,你要讓喬治變成蝸牛人嗎?”
“麗妮……”
“麗妮……麗妮……麗妮……麗妮……”
麗妮蠟白的臉頰上兩道淚痕閃閃發光,嘴唇不停地扭曲抽搐。
她在衆人的圍攻下搖搖欲墜,蹒跚着後退,驚慌失措的眼睛捕捉到廢墟角落裡的老校長。
她向校長求助,就像孩提時代受欺淩後向老師求助。
可校長怎麼會理她?
格特魯德在心裡肆無忌憚的嘲笑着麗妮,她又不是什麼十六七歲的美少女,不過是一個離異帶娃的四十歲老女人——
“向我主忏悔吧,”校長露出微笑:“想要喬治活下來嗎,麗妮?那就向我主忏悔吧,為你抛棄我主的所作所為發自内心的忏悔。”
他棕色的眼睛閃閃發亮,或許因為濃膩的霧氣?或者是黑色觸須的影響……
格特魯德忍不住眨了眨眼。
她看到一雙全黑的……沒有眼白,黑色的巨大瞳仁塞滿眼眶的魔鬼眼睛。
她使勁閉上眼又看了一次,她想自己可能快要死了,才會意識混亂的看錯……
老校長的眼睛明明是溫柔和善的亮棕色,是樸質厚重的大地色。
“我……當然,我要喬治活着。”麗妮扭着頭朝校長叫道,“我該怎麼忏悔,我……我要怎麼做。”
“黑渦之主,我主真名為——黑渦之主。”校長笑了:“你是聰明的孩子,非常聰明。麗妮,想想你能為我主獻出什麼?想想我主……最需要什麼。”
麗妮愣怔住。
這時,濃霧的微酸味、喬治的血腥味和他人的嘔吐物的異味混合成一股讓人難以忘記又無法擺脫的惡臭,彌漫到全世界。
喬治的眼睛望向白色天空,當巴德踉跄退開,退到周圍人群中時。
麗妮回過神,終于掙脫桎梏沖上去抱住喬治,那雙眼睛開始被淚水填滿。
“哇……媽媽,”喬治伸出胳膊,想要摸摸後背,但劇痛讓他委屈的哭出來:“好疼……好疼啊媽媽,我變不成蝸牛了?我……我的殼沒有了?”
“我讨厭衣服濕漉漉的,我讨厭放學淋雨跑回家,我讨厭……媽媽。”
“對不起,”麗妮說,“媽媽不加班了,再也不加班了。媽媽會去學校接你,每一天都去,比所有家長都要早……比全世界所有人都要早。”
“我……乖不要睡,喬治,别睡……聽媽媽的話……别睡,喬治,是媽媽不好,我……我忏悔,我信仰祂,我不會讓你死……我……”
“嗯?媽媽?”
喬治蹭了蹭麗妮胸口,有氣無力地安慰道:“我沒想睡……我就是有些困……對不起。沒有洗臉刷牙就睡啦……弄髒了你的新裙子又要洗……我會幫你的媽媽,我睡醒了就……你等我睡醒我……”
男孩整個後背鮮血淋漓,那塊成年男性巴掌大的蝸牛殼被小刀剃掉扔到地上,不知被誰踩碎了。
他後背上的肉也被剜掉,隻剩下一個洞。
血從洞裡滲出,能隐約看見一塊塊白的可怕的凸起物。
格特魯德想……這該是男孩的脊柱吧,他就要死了,比我們所有人都要死的早死的快。
“不要睡,”麗妮命令道:“聽話!喬治,不要睡,醒着!——”
“呃……好吧我不睡。”
“喬治!”
“我不睡……”
喬治縮起頭,撒嬌似的埋進麗妮的懷裡,一切似乎都變好了。
格特魯德頗有些洋洋得意,仿佛她也成為下面阻攔麗妮溺愛孩子的那群人中的一員。
——至少她起初是這麼覺得。
但後來事情變得更複雜,變得更……怪異恐怖,可怕極了。
“忏悔吧,麗妮,”羅納爾多校長笑的更開心了,“你有罪,你犯下漠視罪!你必須求得黑渦之主的寬恕,求祂,快求祂!快——快,要來不及了,麗妮——快求祂!”
格特魯德發現老校長的臉色變了。
羅納爾多直挺挺地跪在坑坑窪窪的地面上,她發誓自己清楚地聽到碎石撞擊骨頭的脆響,不由得懷疑理智崩塌、心智衰退的羅納爾多即便膝蓋碎裂也會甘之如饴地長跪不起嗎?
他以手背遮住眼睛,姿态卑微而虔誠的嗑下頭顱,低聲哼唱,歌聲中夾雜着輕笑。
深藏于麗妮懷中的喬治(她恨不得長出袋鼠的育兒袋将孩子藏起來)露在空中的手腳漸漸萎縮融化,隻留下空蕩蕩的血袖子。
被淚水沖刷的後背逐漸頂出一枚小巧斑駁的蝸牛殼,他又長出——蝸牛殼。
不!情況更糟。
他在衆目睽睽之下飛快轉變為——蝸牛,七歲孩童大小的血點蝸牛。
然後緩緩蠕動着從麗妮懷裡爬下去,向教堂大門爬去。
“……喬治,”麗妮啞着嗓子說,“真好啊……你活下來了,”她也跟着笑了,咧開皺縮慘白的大嘴歇斯底裡地大笑。
她爬起來,跟上喬治在廢墟裡留下的亮晶晶的粘液蠕動痕迹,一步一步的跟上去。
格特魯德腦袋亂的一塌糊塗,魂飛魄散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慌亂。
一切既定規則似乎都被掀翻破壞掉——上帝不在,魔女降臨——人長殼,那就撬掉殼,可……可變為蝸牛的人該如何變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