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靜靜的雙一讓富江感到陌生——
而且審視着‘雙頭照片’不聲不響的雙一比啰裡啰嗦吵吵嚷嚷的雙一更讓她害怕——
(人工智能AI也會恐懼嗎?)
她閉上眼睛,思緒又慢慢變得澄清,能夠讓她專注地聆聽自己大腦裡的心跳聲。
搭在膝蓋上的手指互相抓握的非常用力,開始不自覺地發抖痙攣。
她不斷自問:‘為什麼雙一不挖苦我譏諷我埋汰我……用他獨特地别扭方式來安慰我?為什麼要一言不發地思考些我猜不透的事情?
為什麼不再像個【辻井雙一】?
他怕我了???他怕我了!
他是否認為我……惡心怪異可怕的再不能忍受下去?!’
一旦她思索起這些問題,她便立即察覺到自己竟然憤怒到顫抖。
——這一刻似乎永無止境。
她不說話,同樣沉默了很久,沒有看雙一,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
兩百多隻肥碩巨大的蝸牛人徘徊于教堂門口遲遲不願離去。
他們轉化時間太短,信仰不堅定(真慘),又沒有侍-奉【黑渦之主】的決心(更慘),身上便或多或少的殘留些個人特征。
比如頭上一撮可笑的紅毛或專門燙過頭發的順滑卷發或一頭怒氣沖天的鋸齒狀短發。
一顆顆眼球被細細長長的軟體觸角頂出來,表層滑溜溜的閃爍着粘膩光澤。
因為霧氣陰寒,冬風凜冽,烏鴉盤旋尖叫。
那一根根觸角無比迷茫地左顧右盼似乎想要求助,但稍微有點動靜就會‘咻’地縮回深陷的眼窩裡。
他們的鼻梁像蠟燭一樣逐漸消融變短,牙齒也漸漸萎縮脫落,變成坑坑洞洞的軟肉口腔——他們正向真正的蝸牛轉變。
富江收回視線,眼見雙一越來越緘默局促的神情,她心頭的怒火又冒了上來。
心思不斷飄散遊移,她臉上的蠢笑僵住了,身體猛地向後靠。
紅絲絨背椅在她的重壓下刺耳地嘎吱作響,尖聲抗議。
她轉過頭,再度望向窗外霧霾下的蝸牛人——她必須想點别的事。
——奇怪,她想殺人了。
在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下,她發覺有股恐怖而瘋狂的暴怒與殺欲向心口處的洞湧去——這個從出生就一直存在的黑洞——漆黑封閉而惡臭的旋渦在她心中轉動不休。
以前有月子貞子雙一美代花子他們填補遮蔽了這個洞,他們讓她活的像個人,高貴自由的人。
現在他們都不在了。
(我明白的……我一直都明白的。)
(它隻是被我賦予了【辻井雙一】人格的智能AI,隻是一段根據指令設定好的程序,一組成熟而邏輯自洽的數據。)
(隻要我想,想要多少雙一都行。)
(這種情況就注定了我不可能有太多的包容與耐心。實在氣不過……我就會殺他。最多……最多會有點可惜,畢竟隻有内部人員才探查得到内部消息。)
(……真可惜)
富江靜靜看着自己緊緊交握在鵝黃皺褶堆裡的雙手,黑眼珠由于盛怒而閃閃發亮。
她克制地小口呼——吸——呼——吸,感覺嘴唇冰涼,舌頭也又僵又木,冷白的皮膚因為憋氣而泛起病态般的潮紅。
她抛開令人不悅的念頭,努力回想其他事。
想聯盟巨型企業萬星,想雙面(三面?)間諜雷澤.伊爾,想電軌車裡的便攜營養袋,想損壞的拍立得。
對……拍立得。
想想啊——拍立得出現的契機在于隐藏信息飙升至最高峰。
萬星直播後台最隐蔽神秘,好像壓根就不在乎她清不清楚的三項基礎信息欄裡的‘扭轉值10、怨氣值8、融合值10’在蛇狀觸須沖垮教堂,掀翻穹頂。
在淩空而上,俯瞰衆生的她捏造出【巫師學校 ——伊爾弗莫尼】的時候迅速升幅到‘扭轉值198、怨氣值236、融合值184’。
然後又在她抛出玩-弄人的‘打分遊戲’帶走大量頭發離開教堂時大幅度降低至‘扭轉值32、怨氣值29、融合值34’。
後面三小時教堂人群或癡或瘋的團團坐發呆不作任何行動,那一欄數據便一直紋絲不動。
直到第一位【黑渦之主】狂-信徒孵化而來的血點小蝸牛爬出教堂大門,暴露在1960年阿美利卡發射的第一顆偵查衛星‘鎖眼一号’下。
這欄數據才再度磕-了-藥似的瘋漲到‘扭轉值337、怨氣值469、融合值344’。
她不錯眼地盯着(第一組實驗)直到基礎數值默默恢複到令人心安的小數值‘扭轉值37、怨氣值46、融合值41’。
白霧并不能掩蓋一切真相。
(違背竄改了世界觀的蝸牛人或早或晚要被人類發現)
也許大雪可以……
三角窗外。
一陣凄厲尖銳、時起時落的慘笑劃破播音室的死寂。
波利斯鄰鎮的科萊麗廠紡織工人麗妮.格雷牽起失而複得的兒子——喬治.格雷的小手,激動地跪下擁抱他,在他臉上吻了一下。
喬治咯咯笑着,聲音像鳥兒一樣輕快,同樣回以擁抱。
隔着些許距離,富江也能體味出麗妮此刻的興奮、快樂、感激、膜拜。
她終于抛棄無用廢物的信仰轉而跪在【黑渦之主】的腳下成為虔誠忠實的狂-信徒。
她很聰明,稍微點撥便做出了正确決定。
(該我做出正确決定了)——無望的等待太黏糊太迷幻了。
“雙一,”她開口了,“我想你有話要說。”
他點點頭,黑紐扣眼睛依舊黏在照片上。
富江扯了扯嘴角,直接扭頭,以滿懷期待的眼神将教堂門口的一切盡收眼底:
金棕短發的駝背老校長一次次拖出格特魯德一家轉變的蝸牛,一塊塊用碎石硬砸下來的木椅堆放在平地上。
架上篝火的大小蝸牛,哔啵作響的脆殼,焦炭似的黑紅肉塊。
雖然她在四樓高的上風口,卻還是聞得到強烈撲鼻的油滋滋香脆烤肉味,濃重的汽油味和已經幹涸破裂的血的味道。
她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沉醉的、無比美麗的微笑。
然後她迅速低下頭,伸手握住雙一柔弱無骨的毛絨脖子。
如果這不是一具無知無覺的布偶身體,他早已兩眼翻白的暈過去,沉甸甸地墜落在她手心裡。
因腦供血不足而失去知覺,隻能賴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