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已沒過拂淵頭頂。
他一直強撐着的身體,終是不堪重負。在水中左右搖擺間,意識逐漸渙散。
“他若死了,還怎麼當你們的爹爹?”
帶着濃厚鼻音的嗓音,有些發啞。
悶咳幾聲的歲禾,磕絆摸索到拂淵身後,抱住他的腿往後撤步。可小手們數量太多,力量實在強大,半天紋絲不動。
隻要退後一步,就能重新呼吸到新鮮空氣。面對希望觸手可及的情況,歲禾選擇與之較勁。
她猜這些妖怪精靈,同樣不能動用術法。
不過,它們修煉成精後身體自帶的野蠻生存能力,無可避免,處理起來有些棘手。
“爹爹不死,我們沒有辦法控制爹爹的意識。他隻會喜歡你一個人,隻有他死了,才能當我們的爹爹哦。”
“你已經被漂亮爹爹,好好愛過了,現在輪到我們被當成掌中寶,口中珠了。我們隻想被爹爹愛,姐姐就不要同我們争搶了。”
“再說了姐姐,我們剛才可是救了你。你如果恩将仇報,阻止我們得到爹爹,那我們就吃掉你哦。”
小手們用脆生生的童音,齊聲回答歲禾。
四周水量還在不斷加高,加大。一些亂竄的暗流,形成好幾個水龍卷,在階梯周圍徘徊。眼盲的歲禾,漸漸穩不住身體,隻能緊緊箍住,像不倒翁般的拂淵。
“别睡。”
她給他渡一口氣,下潛準備刺砍小手們時,意識不清的拂淵呢喃道:“……不睡…不睡……你别走……”
聲音是之前從未有過的哀喪,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冷峻的面龐,籠罩着一層淡淡的憂傷。
他腦海裡的走馬燈,使他想起百年前,當他知道與他相親相愛十幾年的父親,是殺死母親的罪魁禍首。
且蒙騙自己十幾年,認賊作母後的絕望,憤怒,悲哀,麻木。
拂淵一氣之下殺了兩人。好像是從那時開始,他對歲禾有了一種偏執的占有欲。
偏執到一天喝了幾杯水,掉了幾根頭發,都要完全掌握。
他完全不允許,歲禾有任何一點私生活。然後熱愛自由的歲禾,與拂淵越鬧越僵,最後聯合七神在大婚當日,殺了最愛她的人。
殺拂淵前一天,歲禾還在報複他。弑父殺母的拂淵,雖不被承認神尊之位,卻合理繼任了魔皇之位。他忙到連着三天三夜沒合眼,好不容易抽空溜回寝殿,本想小憩一會。
可被他軟禁的歲禾卻不讓他睡,她說你不是喜歡看我嗎?那你永遠一直看着,死也别閉眼。
拂淵記不太清細節了,隻記得歲禾說了很多罵人的話。也說了一句“……别睡……”
當時的他沒有反駁,也真的沒睡。
現在的他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講出了當時的心裡話。
歲禾聽的稀裡糊塗的,拍拍拂淵的胳膊,應付道:“我不走。”
話落,握緊方才拂淵給的蛇柄匕首,一刀一刀刺向地面張牙舞爪的小手。周而複始,完全是蚍蜉撼樹。
漸漸的,冷白的臉頰上浮現一層紅暈。不是害羞,是發熱了。腦袋又暈又疼。
“枉死者完全可以到地府,找當值判官投個好胎。如若你們放我們離開,我保證會給你們每一個人,找尋到一戶好人家。”
歲禾拖着有氣無力的嗓音,據理力争。
小手們卻嘲笑出聲,“就是因為地府的壞人,不允許我們投胎,我們才會出現在這裡的呀。”
“姐姐,你不會和地府的壞人是一夥的吧?如果是這樣,那你真該去死!你個賠錢貨!賤驢!”
稚嫩的聲音陡然間,變的陰冷無比,殺意十足。
又扯出一團不可言說的亂麻,歲禾汗毛倒豎。不過她沒時間,思考地府的事情。
“喜歡誰就要誰死,你們的漂亮爹爹永遠不會,喜歡這樣的你們。我總算知道你們為何會被淹死了,因為你們不配!你們該死!”
道理講不通,歲禾隻好兵行險着,以毒攻毒。用最容易傷害,打擊到小孩,三天三夜不吃飯的惡毒語言。往小手們的心窩刺,刺的它們鮮血淋漓,呆若木雞。
罪過罪過罪過。
她在心裡默念,發誓從這裡回去,一定替她們找個好去處。
小手們果然僵在原地,不再有所動作。歲禾趁機攔腰截住拂淵,往身後的方向遊去。
眼睛看不見,歲禾仿佛是趴在台階上,摸索着回去的方向。
台階越往下水位越低,總會有活路。
胳膊在水中推拉,扯動心窩處的傷口,歲禾疼的幾近虛脫。可她卻越遊越快。
拂淵總在徹底閉上眼睛的時候,強撐着睜開一條縫隙。看一眼歲禾,想伸出雙手抓住眼前人。可雙臂好似有千斤重,怎麼也擡不起來。
海水變着法地往口鼻鑽,剝奪體内空氣,沖散意識。
“……放…放她走……”
氣息微弱的拂淵,說話時薄唇似乎沒有動。他不清楚自己是否發出了聲音。
可他迷迷糊糊中,瞧見長在台階面上的一片小手,正在成倍速的長大。一張張滿是尖牙的大嘴,從它們掌心破皮而出,留着血水。
附近一片水域,很快成了血海。
拂淵唯一的念頭便是,還沒有報仇,沒有耍着歲禾玩。歲禾不能死!
“爹爹,我們放了她也沒用啊。你們身後不是也有妖怪的嗎?它們好像追上來了呢。”
方才的死氣沉沉的小手們,對拂淵總是格外敏感。如複活了般,咯咯咯地笑着說,笑聲如格紋窗前的驚鳥鈴般清脆。
“你們死在它們手裡,不如同我們一樣溺死水中,這樣多好啊!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的才對啊。”
滿是憧憬的聲音落下,高達百米的海浪,迅速騰空而起。湧向在階梯上搖搖欲墜的兩人。
在巨浪要将兩人吞噬的瞬間,海浪牆突然嘩啦嘩啦地散掉。海中下起了一場,毫無征兆的瓢潑大雨。
如利劍般的水柱,沖淡了歲禾身後的那片血水。
稀稀落落地打在人身上,仿若被熊孩子,拿着彈弓追擊。又疼又癢,還氣人。
“愚蠢的長腿凡人,算你們跑的快!”臭雲罵罵咧咧的聲音,在前方不遠處響起,“還好我追上你們了,受死吧!”
一聲令下,早已在海水中,高歌猛進的黑野豬,全力加速。兩串飛騰的小氣泡,像胡須般從他大棗似的鼻孔飛出。
帶着拂淵狼狽逃命的歲禾,甩甩濕漉漉的腦袋。仿佛聽見了天籁之音,大喊道:“白秋水!”
“你若再不來,拂淵小命危矣!”
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歲禾十分能屈能伸,既然腹部中劍的白秋水有殺焦人的能力,那此刻能護住拂淵的,可能隻有白秋水。
她不是不相信自己,是身體狀況不允許。
落後臭雲将近百米的白秋水,在跳進黑淵之前吞吃過治傷丹藥。此刻她與攻擊她的雌性黑野豬,扭打的不分勝負。
聽見歲禾的破鑼般的嗓音,如同打了雞血。一腳踹飛拱向她的黑野豬,它在水中飛出去幾米遠,發出凄慘的哼叫聲。
負責攻擊歲禾,拂淵的雄性野豬聽到媳婦求救聲,立刻回頭。白秋水趁機,三步并兩步,竟然在臭雲之前,來到歲禾面前。
“你快帶着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