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記住了?”
歲禾不作回答。
“記不住,就将我今日之言,謄寫百遍……”
“記住了,記住了。”歲禾趕忙打斷拂淵。
“記住也要寫。”
“憑何?”
“就憑你不拿性命當回事!不拿身體當回事!”
越想越生氣的拂淵,轉身獨自冷靜之際,大力甩開歲禾的手。
他想歲禾這般,天生無敵之人。永遠不會明白他見她受傷瀕死時,會有多難受,會有多痛恨自己的弱小無能。
有時,拂淵甚至覺得,歲禾所遭受的一切苦難,皆是因他能力不足導緻。
“拂淵……”
歲禾去扯拂淵衣袖,第一次抓了個空。
“我不是故意不躲張伯的偷襲……”她捏了兩下空氣。
“夠了!”
對她身體的傷害已然形成,他不想聽任何解釋,扭頭飛躍進花房。
他騰空而行,立于十二釘柱前沉思。
歲禾如影随形。
仗着魂魄輕飄如紙,挂到拂淵身上,與他額頭相貼,靈海相通。被刺後的所見所聞,立刻傳入拂淵腦海。
“我真真不是故意。”
她說話時,拂淵踩住八卦陣中的太陰釘柱。歲禾立刻閃身,踩出太陽釘柱,兩人同時發力。
十二釘柱發出嬰孩慘叫,滿室白泥如沸水般,咕嘟咕嘟冒泡,長出許多白嫩嫩的嬰手。
屋中二人相視瞬,嬰手拽扯住他們沉入白泥。
穹隆頂上的牙剪,是個有器靈的,聽聞動靜。鑽破屋頂,剪斷數雙嬰手。
屋内動靜,引得正與連曦架馬車,前往長生寺布粥的閣主夫人,勾起唇角。
“夫人未曾阻止?”
不知哪裡冒出來的潘牧,接替車夫位置。觑眼玉女閣的方向,有頭沒尾的詢問一句。
“險地能用幾人生還?何況城内真正的高手已布下殺陣。”
閣主夫人巧笑嫣然,身旁的連曦卻是面色蒼白。
“公主這是怎的了?以魔為尊的世道,人最先學會的不就是僞善嗎?”
她愛憐的摩挲連曦冰冷雙手。
“他人觸犯我們利益領地,我們稱其為敵。對待敵人,不就是要趕盡殺絕,就像當初的鏡花宗一般,公主以為對否?”
冷汗浸濕了連曦裡衣,“人最先學會的是僞善”,一直在腦海中重複。
難道一切都是布局嗎?
難道她所認為的一切良善之舉,都是假的嗎?
到底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當年的鏡花宗又發生了何事?
*
沉入白泥的歲禾,拂淵,來到一處暗無天日,燈火長明的地下城。
來往行人多着深色衣物,街巷房屋布局與清都,鳳凰兩城,幾乎無差。隻是随處可見的斑斑血迹,掩蓋了其本該有的輝煌之感。
除開一條在城中四通八達,遍布骸骨的白泥河,也就是地母河外。此地,完全可以說是清都,鳳凰兩城的鏡像。
“這裡才像傳說中魚龍混雜,殺人不眨眼的——”
街道中心的歲禾正有感而發,拂淵接話,“惡人城,清都,鳳凰兩城早年的别稱。”
“你消氣了?”
笑嘻嘻的歲禾慢慢靠近拂淵,誰知拂淵竟然直接略過她,與迎面走來的豆蔻相視一笑。
沒錯,是新郎跑了,要死要活的豆蔻。
“進城者,不問名姓,不追過去,隻看當下。”
豆蔻還是穿着那身染血的火紅嫁衣,行為舉止,再無有大家閨秀的典範。她打個響指,一杯乳白色的甜香湯水,憑空出現在拂淵面前。
“苦水,進城者,必喝。否則……”
話落,四周行人,皆露出嗜血微笑,把玩着手中各式各樣的殺器。
他們與地上的行人不同,不多管閑事。十分愛湊熱鬧,或者說愛好殺人。
歲禾越來越覺得此地,才是真真正正的清都,鳳凰城。
地下範圍,皆歸地府管控。
這麼大一個地下城,地府不可能不知曉,記于案中。
除非,有神器做遮掩。
那是何神器?又與仙主有染嗎?
歲禾乍然想起鏡花宗,水鏡一般的地面。她曾時常感慨,水鏡之中的倒映,好像另一個世界。
鏡花宗,鏡像,地下城。
真真假假,虛虛幻幻,她已不敢再細想下去。
再次擡眼時,拂淵已經飲下苦水。
她不安極了,隻想離拂淵近些。
心中這樣想,也就這樣做了。抱住拂淵胳膊,仿佛抱住了定心神丸。
拂淵冷冷掃眼,如貓兒般擠在他身側的人。
心情變了一點點。
“好,能激發嗜血雅興的苦水喝下,那麼我再送來客一件大禮。”
豆蔻拊掌大笑,露出的潔白牙齒上,有血絲未散。
一光膀大漢,在尖銳笑聲中于窄小的地母河中來,把肩上扛着的橘衣女子忍冬,摔到拂淵腳下。
“殺她,或是被殺,來客自己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