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往前無盡頭,往後亦然。
樂儒帶怔忡的歲禾,繼續往前行進,來到更為廣闊的水牢。
其中全是鲲鵬,鐵鍊貫穿它們魚鳍,比之凡族女子的遭遇更加,令人發指。其體型龐大,體表傷痕無數。翻飛皮肉裡,有蛆蟲爬行。
“我消失的某段時間,就是被仙主的人困在此地。還誕下一兒一女,不過都被我送上西天喽。”
樂儒接近水牢那刻,走路大搖大擺,脫口而出的言語更是雲淡風輕。
可若仔細一瞧,故作俏皮的走路姿勢是僵硬的,聲音更不似之前中氣十足。
“總有一天我會蕩平世間不公。”
歲禾目光堅定,心裡卻開始鄙夷,那個想屠盡三界複仇的自己。
一面是遠大志向,一面是酸楚仇恨。
歲禾不曉得如何抉擇?
牽住樂儒蜷在身側的手,“既然仙主與地母河交易有關,我會借此次機會拉她下馬。”
“我會幫忙……”
幹澀沙啞的嗓音,自身後響起。
回頭一看,竟然是裝扮成背嬰人的祈蒼。
他冷面憔悴,臉頰挂着未擦淨的淚痕。估摸将方才的話聽了個清楚,又被眼前場景震驚,這才刺激好了失語症。
“抱歉……”
祈蒼從背簍人的隊伍脫離出來,對着樂儒恭敬鄭重地鞠躬。
“鲲鵬一族的事,我很抱歉。”
樂儒不屑撇嘴。揮手示意,讓其他用背簍,讓往運送嬰兒的背嬰人。将祈蒼的背簍卸掉,免得看着心煩。
“你覺得抱歉,那你能殺了仙主,給我族人報仇嗎?”
“親理在公理之下,公道我與閻主定會還與鲲鵬一族。”
祈蒼看向歲禾,她面無人色。
想來受到的打擊不小。
歲禾心覺再多看這地牢苦難一秒,就會窒息死亡。渾渾噩噩擡起雙手作攻擊狀,欲想立刻解救她們。
“歲禾,我們是朋友,但不代表我不會對你動手。”
銀針從樂儒袖中飛出,如荊條環繞歲禾頸項一周。
她如夢初醒,快眨幾下雙眼,憋回眸中淚水。
“我不讓你難做,我不動手。”
翻看牛皮書的樂儒瞧瞧歲禾,又看看祈蒼。兩人皆黯然神傷。
“兩個嬌小姐以為,隻有仙族與地母河有染嗎?”
她自問自答,“不止。”
“凡族,妖族,魔族,仙族皆有所參與。”樂儒眼神示意歲禾,再往前行進。
照做的歲禾,窺見妖族珍惜異獸在此配種,魔物在此大規模繁衍。各族雌性,境遇相同,卻各自嘲笑仇視。
可太過痛苦時,她們又會齊聲哼唱:
“螽斯羽,诜诜兮。宜爾子孫,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爾子孫,繩繩兮。螽斯羽,輯輯兮。宜爾子孫,蟄蟄兮。①”
如泣如訴的歌聲,聞者落淚。
歲禾走在幽閉冷寂的地牢,仿佛走在刀山火海,步步艱難。
“其它三族我尚能理解,可凡人多生子有何用?”
喃喃自語的人兒,站在燭火搖曳的引路燈下,仍覺察不到一絲溫暖。
“好歲禾……”樂儒用胳膊肘捅捅燈下人,“你是真想不到,還是不敢相信人心竟比蛇蠍歹毒?”
“凡人如此産子,一是為向戰場輸送人力。你道為何每年凡人在玄冰長城死傷最多,人數卻還隻曾不減。二是貪心,人越多産生天嬌的機會越大。三是權色交易,你切仔細看看。”
樂儒視線掃過,裝在背簍裡,往外運送的新生兒。
“這背簍裡不僅僅是男嬰,更有漂亮女嬰。”
她刻意加重了漂亮二字,遐想無限。
“地牢是從長生寺,連通到玉女閣?清都,鳳凰兩城人全全知情是嗎……”
難怪,難怪城中無活人喊冤,原是利益相互勾結,動一發而牽全身。
念念有詞的歲禾,忽然被一隻斷掉雙鳍,暴走傷人的鲲鵬,用錦緞般的紅尾拍飛。撞于血鏽腐蝕鐵欄,摔落地面。
純白裙角在黏膩髒污地面,染血帶臭。
“你喚歲禾!你是不是說出奉魔為尊的歲禾?!”
鲲鵬擺尾,掀起巨大水花。
歲禾本可避開,但不知為何,她選擇任由渾黑的,水箭般的浪花,砸灌全身。
隻有身體疼痛,才能緩解緩解心中煩痛。
就像拂淵用自殘的方式,來消解對歲禾的占有欲一樣。
“她不是!”
尖聲反對的樂儒,揮出袖中銀針。
在銀針離體的刹那,細線針體驟然變大如棍,将鲲鵬釘死地面。
“不是,不是啊……家人給你起‘歲禾’二字作名,可見你也是個苦命人。”
口中溢血的鲲鵬又哭又笑。
“有機會姑娘你改個名字吧,圖吉利……若不是那個女魔頭,秩序不會颠倒,正義不會受邪惡限制。萬物不會學魔随性而為,人心更不會瘋魔到如此地步……”
“你,我,我們所受之苦,全都怪她一時之言!全都怪她……”
此番言語,如利刃直直戳中歲禾心口。
擊碎了她眸中亮光!
對啊!
若不是她歲禾,世道怎麼會奉魔為尊?
怎麼會将禮教正義抛置于後地?
怎麼會為了利益,不顧一切?
可她說出奉魔為尊,都是為了讓世人摒除對魔族的偏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