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趟車到站的時間波動很大,她不敢卡點來,隻好提前十分鐘以防萬一,晃晃悠悠二十分鐘,公交車一停,她就從後門擠了出去,很輕快地往下一蹦。
身後響起腳步聲,聞慈往前走兩步,卻發現腳步聲還跟着自己。
聞慈扭頭往後看了一眼。
她身後是個十七八歲的男青年,戴着頂脫了皮的翻皮帽子,沒有圍巾,臉頰和鼻子都是通紅的,鼻子下帶點水光,是鼻涕,看得她立即胃部不适轉過了頭。
她往前走,青年卻立即跟上,還湊上來問:“同志,你是哪個單位的啊?”
他看聞慈打扮得幹淨漂亮,附近又一堆機關單位,下意識認為聞慈是這裡面工作的。
聞慈察覺到黏糊糊的視線貼在自己臉上,這感覺,就好像被陌生狗的舌頭舔了一臉似的,她皺緊了眉,忽然停下腳步,退後一步盯着對方,“你跟着我幹什麼?”
她聲音不大,眼神卻很銳利,青年下意識往後退了退,又丢臉似的故意往前。
他不高興地喊了起來:“不就問問嗎?大家都是工農兄弟姐妹,難道就你不一樣,問都不能問?”
聞慈察覺到有人的視線看了過來。
這是上班的時間,周圍來來往往好些人,她本來沒不高興,被這人明裡暗裡地拿名頭壓着,直接冷了臉,“你是民政局查戶口還是什麼機關人員啊,你說什麼我就得回答?還有,這街上這麼多人,你怎麼不問他們?問我,哦,是看我是女同志好欺負?”
她聲音又脆又亮,半點沒壓着,比癞皮帽青年的聲音還顯眼。
“唉,你怎麼胡說!”青年急了,“我不就問了你一句嗎?我就想、就想問問路。”
“一句就足以揭示出你不好的心理企圖!”聞慈半點不讓,聲音更大了,“你要是想問路,有問路的問法兒,你上來就貼着我怎麼回事兒?人家工農兄弟姐妹都是一家親,我看你和大家不一樣,你一看就帶着混混習氣!”
這句話不是聞慈胡說,癞皮帽青年看着的确不怎麼正經。
不說長相,他故意眯着眼,嘴角歪着一邊的樣子就很像市井盲流,還有那吊兒郎當、站也站不直的姿勢,尤其在身邊來來往往機關工作人員的對比下,他看着更不正經了。
癞皮帽青年察覺落在自己身上的鄙薄視線,直接怒了。
“我可是紅袖章!”
說完,他從兜裡掏出紅巾戴在自己胳膊上,得意地看向聞慈,迫不及待看到她懊悔害怕的神色。
但聞慈毫無畏懼,隻是臉上的厭惡更重了。
她面不改色,罵道:“照照鏡子吧你,我真不想爆粗口,你看看自己哪兒配得上這紅袖章的?難道你是紅袖章,你當街糾纏女同志就有理了?你這樣的話,我非得報公安局去看看,看看你到底是什麼響當當一手遮天的人物!”
說着,她一把抓住癞皮帽青年的肩膀,就要往公安局裡拉。
癞皮帽青年傻了眼:她怎麼不怕自己?
他靠着這道紅袖章耀武揚威慣了,前幾年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打砸誰家就打砸誰家,誰能想到,今天居然碰了壁。
他沒去過公安局,下意識就要抵抗。
聞慈看着他推搡過來的手,急忙躲開,大聲喊道:“大家看看,這可是他先動手的!”
癞皮帽被畏懼的眼神看慣了,覺得周圍那些嫌惡的視線,跟針一樣刺在身上,他早忘了今天坐公交來這邊的目的,怒瞪着聞慈,臉色漸漸扭曲。
他終于想起了自己以前是怎麼幹的。
癞皮帽青年大吼一聲,“你打扮得這麼資本習氣,肯定成分有問題!”
聞慈:“?”
她看看自己身上純黑色連個花紋也沒有的黑棉襖,被氣笑了,“我成分有問題?我爸媽上戰場的時候,你還不知道擱哪兒玩泥巴呢!”
她再也忍不了,一把抓住癞皮帽青年的手臂,用力往公安局裡拉。
她嘴上還一邊攻擊:“你這個人,看着像個癞蛤蟆,我本來以為你隻是長得醜,沒想到你心靈更醜!你這種使壞不成就惡意诽謗的伎倆使過不少回吧?我告訴你,今天要是不把你送進局子,我就不姓聞!”
罵完癞皮帽青年,她又對大家喊道:“大家都聽見了吧,是他先污蔑我成分我有問題的,我祖上三代貧農,父母軍人出身,可比他的成分好多了!”
大家紛紛點頭。
現在人對于軍人的好感程度,和對鬧事的紅袖章厭惡程度是一樣的。
尤其聞慈下公交的時候也有不少人看見,那癞皮帽跟在她屁股後頭,腆着臉一步不停,後來跟她問話的時候,那眼睛都恨不得黏在聞慈臉上,看着别提多猥瑣了。
立即有人喊道:“你要是把他送公安局,我給你作證他想耍流氓!”
一聽“耍流氓”這三個字,癞皮帽青年頓時瞪大了眼,他胳膊狠狠一甩,到底力氣大,一下子把聞慈推得退後兩步,然後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聞慈瞪着他的背影,狠狠跺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