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感到一抹存在感極強的目光,似乎是來自那輛馬車。
茯苓偏了偏頭,容顔藏在散落的發絲下,思索片刻,還是将身上那件衣袍取下來,遞給了一旁的守衛。
“此物,妾不能收。妾已許了人家,身上不便帶着外男之物,抱歉。”
那守衛也不為難,接過衣物,又提議道:“不知姑娘是誰家的女眷,我家主人心善,或可捎你一程?”
“不必了。”按照大邺律法,妾室外逃,是要被判鞭笞和流徙的。她的賣身契在孤鴻居,她不能也不敢遠離崔湛太久。
“官老爺、官老爺,我們是冤枉的哎!”
那被捆起來的薛大伯見茯苓轉身要走,竟不管不顧地大聲嚷了起來:
“薛茯苓,你這不安分的賤/貨,大家夥兒都來看看,來評評理啊!這臭娘們兒跟着漢子跑了,還要把拉扯她長大的親人送進牢獄,真是個沒良心的白眼狼,活該千人騎的臭婊/子,爛……啊!”
茯苓脊背僵硬,哪怕蒙着綢布也感覺到各色各樣的目光彙集在臉上。
她腳步愈發匆匆,一路東倒西歪撞倒了許多小攤,卻顧不得停留,隻想快點逃離這片令人窒息的氛圍,卻沒看見,在她身後,那薛大伯被人狠狠一腳踹倒在地,緊接着,腦袋被一隻靴子踩住。
劇痛之下,薛大伯的臉龐漲得青紫,臉上肌肉扭曲變形,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紫衫飄然垂落,那隻靴子漸漸加力,在那張臉上碾壓着,直把人碾得滿嘴是血、眼珠暴突,還不夠洩恨似的繼續碾,像是要把人踩進地底裡,壓實了,嵌進去。
大伯娘看着這一幕,吓得直接兩眼一翻,徹底昏死。
***
朱紅色的宮門近在眼前,茯苓步子沒有絲毫停頓。一輛馬車卻忽然在她身畔停下。
簾子掀起,露出一張婉麗的面容。
“娘子是要進宮嗎?”那女子垂眸看着茯苓,歎道,“你這般……怕是進不了宮。”
茯苓覺得她很陌生,記憶裡根本沒有這人:“你是誰?”
“我叫蓮衣。”
蓮衣……似乎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看到她的發飾,那雕刻成蓮花形狀的簪子。茯苓蓦地想起崔湛那把扇子,那個鎏金扇墜,不也正是蓮花形狀麼。
難道,她就是今天一早,把崔湛給叫走的那個女子……
蓮衣亦是靜靜打量着茯苓,原來崔湛要她在未時三刻出宮,目的在此。而作為交換,他會護自己在楚王府的周全。
早就好奇能讓少師納為妾室的是何樣美人,原以為是個頗有風情的,這等純淨倒是少見。
蓮衣朝她招招手:“你上來,我這有一套衣裙,還有入宮的令牌,可以贈你。”
***
同一時間,太極宮。
太子垂手立在下首,壓根不敢擡眼看上面龍椅上的老人。
那是他的父皇,也是最可怖的夢魇。
就在剛剛,陛下準備了一個木桶,裡面裝滿了密密麻麻的毒蠍子,然後命侍衛将一個光着身子的人丢了進去。
沒一會兒那人便斷氣了。
隻是耳邊還回蕩着那凄厲的叫喊聲。
地磚上滿滿都是從木桶裡漫出來的血,望着滿地的血腥,太子不禁想起,前面幾任儲君的死狀……有的是賜自盡,有的是被拖到廣場上腰斬……腸子全都從肚子裡跌出來流了一地。
他這位君父對待他的兒子就像牲畜那般,下手如同宰牛剖羊般毫不留情。
好幾次在深夜,他都猝然驚醒,唯恐下一秒就是父皇賜死的聖旨……
血腥味無孔不入,光線從窗格子裡被切割了漏出,照在父皇那件龍袍上,斑駁得滲人。
父皇把他叫進來,已有半個時辰。半個時辰都在觀賞那酷刑,未曾說上一句話。
太子心中愈來愈壓抑,身子都緊繃到了極限。
就在這時,一道腳步聲傳來。伴随着似花非花、似藥非藥的香氣,沖散了那股令人作嘔的血腥氣,莫名使人平靜。
那人在他身畔站定。
太子餘光一瞧,看到個高挑的青年,一襲鶴補朝服,穿着官靴的腳下踩着滿地鮮紅,卻如履平地般從容至極。
皇帝蒼老的聲音響起:
“阿湛,你來了。”
是了,是了,也就是少師,會見到父皇而不跪,也就是少師,會讓父皇用這般親近的口吻說話。
“微臣拜見陛下。”
“不必多禮,”天子的聲音聽上去極和緩,“朕此次召你前來,不是要逼你娶公主,不用這般拘謹。朕另有要事,與你相商。”
“陛下請講。”
“朕想問問,你的意見。”
陛下伏低身體,緩緩說道:
“你認為,這太子與楚王,誰更适合繼承這大邺的江山啊?”
太子臉上血色盡失,“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渾身難以自制地顫抖起來。
父皇把他叫來,卻當着他的面,問崔湛這樣的問題。
是有了……廢他之心嗎?
可是,他明明已經盡力做好這個太子了,孝敬父皇,善待朝臣,為什麼父皇還是不滿意?
那個私生子,就這般得父皇的器重?
他眸光中不禁流露出點點怨毒。
崔湛雙手籠于袖中,聲線平穩:“此為陛下家事,微臣不便插手。”
陛下哈哈一笑:“你這麼說,就是同朕生分了!可是怪朕前幾日,分了你的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