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感覺到父皇看了自己一眼。
他幾乎要翻着白眼暈過去,脖頸不禁壓得更低,滑膩的冷汗滴滴往下淌,恐懼到面部肌肉都忍不住微微抽搐。
此刻他的命,就捏在少師的手裡。
一把巨大的斧钺就執在那隻手中,隻需輕輕一揮,他便人頭落地。
太子心中隻有悔恨。
崔湛道:“治大國如烹小鮮,如今天下大勢,恰如那無鹽之羹,需要一位能下重料的儲君。”
“不過,”他頓了頓,話鋒一轉,“立儲更要計長遠。不僅需要關注東宮的品行,還需關注其子孫。若是皇孫天資聰穎,可保三代盛世。”
陛下若有所思。半晌,他揮揮手。
“太子,你下去吧。”
太子如蒙大赦,告了聲罪,急急地退了出去,一跨出門檻,他便雙腿無力地跌在了地上,忙被内侍伸手攙住。
他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又摸了摸濕膩膩的脖子,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完好無損地從裡面走出來……
殿内。
“愛卿有宰相之才。”皇帝笑着,看着這個挺拔的臣子,他的臉像是老死的松樹皮,雙眼卻保持着年輕的精光。
世人口中暴戾無道的瘋子,這一刻竟然很像個慈愛的長輩,緩緩步下台階,走到崔湛的面前,打量這個年輕的外甥。
他是謙謙君子,光風霁月,怡色玉潤,亦是這座王朝的第一權臣。
陛下突然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比起太子,比起楚王,朕更想将這大邺江山交到你的手中。”
崔湛眼底劃過一絲極度的陰郁,适時地低下頭:“臣惶恐。”
……
崔湛剛剛步出太極宮,衛绶便一臉焦急地将一張紙條遞來:
“主君,娘子不見了。”
崔湛大略掃了一眼,輕輕颔首表示知曉,他袖袍微甩,朝着東宮而去。
聽聞茯苓被東宮的人帶走,太子亦是一臉不解,看着對方冰冷的眼睛,他心頭一咯噔,下意識屈膝跪在了崔湛的面前。
“老師,還請老師息怒……學生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許是劫後餘生的恐懼還未散去,太子說話都是抖的:“何況,老師不計前嫌,挽救學生性命,學生銘感五内,怎會令人做下此等蠢事!”
“微臣豈有怪責殿下之意?”
崔湛輕歎,手從袖袍中探出,親自把太子攙扶起來,“隻是此女甚得吾心,若是出了什麼不測,臣總是要傷懷的。“
太子咽了口唾沫。
直到今日,他才真正認識到面前之人,是何等恐怖的人物。
在那動辄濫殺的君父面前,他竟毫不色變,對答如流,舉國上下,再也找不出一個人擁有此等心性。
方才太極宮中,更是三言兩語,就化解了他的危局!
誰不知道,楚王尚未娶親,膝下更無一兒半女,而他的太子妃,卻為他生下了一個康健的皇兒,時常入宮陪伴陛下,祖孫的關系,可比他們父子要親近多了。
隻以“皇孫”兩個字,便打消了陛下的殺心。
太子真對這位少師心悅誠服。
“往後,孤這東宮,便是少師的東宮。”說完,太子便召來東宮衛,吩咐道,“都下去找,務必把茯苓娘子找到,全須全尾地給老師送來!”
“是!”
很快便有人來報:
“回殿下,查到了,今日有兩名從宮外來的人,正是娘子在小月洲的親人,他們帶着娘子上了馬車……就在一個時辰前,馬車已經出宮……怕是找不回來了!”
侍衛跪伏在地:“屬下無能!”
“這……”太子看向崔湛,“孤這就傳令下去,全城戒嚴,掘地三尺,也要給老師把人找回來!”
“不必,”崔湛坐于太師椅中,紅色的袖袍長及垂地。
青年面容晦暗不明,骨節分明的手閑閑擱下茶盞,“一個妾罷了,何必鬧得如此興師動衆。”
聽到此言,太子又有些鬧不懂了。
少師這到底是,在乎,還是不在乎?瞧他前幾日不是對那美人如珠似寶地呵護着,怎麼轉眼就冷了?
崔湛隻坐了一會兒便告辭離去。
青年高冠博帶,面容平靜,氣度沉穩,心情半點沒受到茯苓失蹤的影響。
到了孤鴻居外,卻見那花木之間,立着一道身影。
削肩長頸,發絲如瀑,裙裳随風飛揚,在這凋零肅殺的秋景中,竟是最生動鮮亮的顔色。
“公子……”茯苓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急急地朝他奔來,仿佛那終于尋到了哺育者的小鹿。
小臉揚起,額頭上的傷痕無所顧忌地曝露在他眼底。
“嗯。”他卻似一點也不意外,俊美的臉上沒有任何特别的情緒。
“嗚……妾身差點,就見不到郎君了,”茯苓抽泣着伸出手,抱着他的腰,緊緊地。
她想通了,她要讓那些傷害她和姐姐的人,通通付出代價!
柔軟貼着胸前,崔湛一言不發任她抱着,低垂着眼眸,聽她訴說起自己的遭遇。少女聲線輕柔,如怨如訴,卻在說到差點被賣進勾欄時,被他輕輕推開。
“如果被賣進了那種地方,”
崔湛修長的指尖撫上她細白的頸,在那淤青處徘徊不去,忽而輕聲道:
“我的人會先一步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