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千齡歪頭,若有所思,蓦然長歎一聲:“啊,我曉得了,娈童,是否?”
這一番頓悟将賈想哽住,他大驚失色道:“不是。”
“那男子與男子之間,”祝千齡紅眸微動,在細雪中亮得生氣,“還能有什麼關系?”
“夫妻又不單指男女結合,男男女女亦是存在的,我們莫要以非議的姿态去看他們。”
方才那一哽,賈想的滿腹稿紙作廢,他溫聲解釋了幾句,就要跳過話頭。
“我們先去尋找不凍泉罷。”他回憶白鄉明臨行前給的指示,決心在不凍泉治好祝千齡的腐朽之症,歸還針卷,便收拾去涅門,好好探查一番此次收稅是什麼來頭。
在圍鎮暴露身份極不明智,若是恰好趕上起義的點,他的頭顱就要落在蕭敖手中,為他人一路披荊斬棘。
而官吏的說辭亦耐人尋味,說不定聞人想之死就是這群狐假虎威的官吏惹出來的。
賈想謹慎地貼在深巷探路,那一間打鐵鋪子坐落得太偏,在屋檐上淩空幾步,所閱之地都是彎彎繞繞的曲道,離大街還有一段距離。
當務之急,還是将祝千齡的症狀解決。
他需得離了巷,繞開官吏,打探不凍泉之路,随後找一間宿房住下。
巷道彎彎繞繞,收稅的官吏不止三名,四下皆是鐵門被敲動的聲響,賈想聞風而動,東躲西藏。
不知過了多久,飄雪驟緊,北風掠過,賈想走出逼仄小道,頓覺呼吸通常了不少。
大街荒涼,飛雪漫天,然而雪地中可見數道人影。
他們在雪中站立着,矮小依偎着高大,然而那被靠着的人影亦不見得寬闊有力,這群人沉默地樹在原地,被空闊的雪地擠壓成一道道瘦長的黑線。
光是看着,厚重窒息感撲面而來,壓得賈想心緒紛亂。
祝千齡瞧見眼前這等奇異的景象,默不作聲,攬住賈想的雙臂收縮。
他一路上被賈想抱來抱去已然适應了,起初還會暗自羞紅耳根,現下已然自如,安然地癱軟在賈想溫熱的臂彎中,心底滋生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癢意。
祝千齡淡漠地注視着風雪中的那群雕像,他們呆呆地仰頭,望着面前的府門。
賈想這才驚覺他們竟是一路探到了官府處——圍鎮雖說是地方偏鎮,但巧在位置上乘,官府門面不輸州府,即便安在雜亂一角,一排橫立的白牆黑瓦很是莊嚴。
那群人拖家帶口,什麼行當也沒拿,隻是沉默地望着官府的牌匾,上書四字,雪太密了,賈想看不清,隻隐約猜得中“大德”二字。
風聲呼嘯,賈想護着祝千齡,側身躲在巷口,躲避風雪。
忽而,一條紅黑相間的線一曲,雪地沉悶響動,一聲悲戚呐喊響徹四方。
“姚大人——”
那聲音過于凄厲,賈想一時分不清是男是女。
雪越發急促,落腳處尚未有着落,賈想深知此刻應當盡快尋找住處,但他還是被這一道尖銳的喊聲釘在了原地。
“您三十二年前,對我們說,圍鎮發現了靈礦。”
賈想垂眸,耳畔的喊聲單薄,其中飽含的意味又讓他動彈不得。
“您說,靈礦乃天賜之物,隻要我們用雙手将它重現天日,沐浴光彩,我們便不再低仙一等,低人一等——”
嘶啞的摩擦聲劃破呐喊,府門被打開,幾道鮮紅身影随風鼓動。
賈想看清了呐喊之人的身影,她是一位婦人,聲嘶力竭,雙眼卻是空洞的。
她木然地瞪視着門口處的身影,身側低垂的頭顱也緩緩擡起,一雙雙漆黑的眼瞳穿透白雪,明明直視着前方,卻如漩渦般把陰影處的賈想神魂勾了進去。
那裡頭有比靈潮還要兇猛的存在。
“您說,我們不會再饑餓,不會再挨凍,不會再被人踐踏,那個時候 ,我們所有人都堅信不疑。”
“三十二年,我們把血與年歲種在靈礦上,長出一顆顆晶石。”
婦女啞然道:“那些晶石,都在哪兒呢?”
賈想心身俱震,他直勾勾地盯着那名婦女,原著中關于起義的片段紛飛,掠過他的腦海。
以往輕巧的文字,此刻尤其鈍重。
“我們的命,在哪兒呢?”
祝千齡若有所感地擡眸,賈想嘴唇顫抖着,心聲死如寒夜。
他伸出手,觸碰着賈想的臉頰,寒冬中一點溫度都是灼熱的,賈想被燙得回神。
賈想抱緊他,聲音被風雪吞沒,可祝千齡仍然聽得清其中的無措茫然。
“我們先去躲雪吧。”賈想深吸一口氣,轉身就要走。
白茫茫中,豔紅長線微晃。
“大膽刁民,冒犯官府,驚動貴座,杖罰三十,拖走。”
賈想的腳步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