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淵王自去整頓城池犒賞三軍,而冷洛娴身為亡國公主,卻隻能坐在房中看着侍女收拾行裝。
本就是從沈黎逃難至夏甯,随身帶的物品少之又少,侍女們不過一會兒便歸整好箱籠,隻餘幾件日常用的物件等到出發時再收攏。冷洛娴無所事事,心中愈發煩躁。倘若是前些時日,她這會兒應該是在城中巡查,忙的不可開交,可如今……
“林墨軒呢?”
聽見公主問話,身邊侍女上前回道:“正在門外跪候。”
“嗯?”冷洛娴微微一怔。
“方才殿下不許他跟進來,他便在門外回廊下跪候等殿下傳召。”靈衣道,“殿下恕罪,奴婢等……實在不敢攔。”
冷洛娴冷笑一聲:“他不過一個下奴,你們是本宮身邊人,怕他做什麼?”
話是這麼說……靈衣暗自腹诽:論身份,那是王府嫡出長公子;論能力,那是兇名赫赫的九宮樓主。人家母子之間無論怎麼鬧,做兒子的總歸不會記恨母親,可她們……再是殿下身邊人,到底疏不間親啊!
靈衣福身行禮,卻沒敢答話。冷洛娴也不難為自己的侍女,隻是道:“傳他進來。”
靈衣答應一聲退出去。不多時,玄衣少年便挑開簾子進到正堂,在冷洛娴身前撩開衣擺屈膝跪下:“母妃。”
九宮樓主久居上位,自有一番清貴氣度。縱然他此刻低眉垂目屈膝俯首,但少年人的肩背依然挺拔,隻教人一眼就看得出此子心性堅韌,絕非池中之物。
可是冷洛娴,卻也并不在乎這些。
雍容華貴的長公主伸出手捏住少年的下颔,林墨軒也不掙紮,順着冷洛娴的力道擡頭。少年容顔俊秀,隻面色有些蒼白,一雙狹長的鳳眸微微上挑,原本稍顯幾分淩厲,卻被眼中溫順的神情所沖淡。
“你聽聽,外面的聲音。”冷洛娴輕輕道,“禮樂歌舞,想必這會兒正是慶功宴罷。怎麼,你這個最大的功臣不去坐坐?”
林墨軒下意識想低下頭去,隻是下颔被冷洛娴所鉗制住。他不敢掙紮,隻垂下眼簾,低聲道:“墨軒有罪。”
“有罪?”冷洛娴冷笑一聲,“本宮國破家亡,皆因你而起,你自然是罪無可恕!”
林墨軒垂眸不語。
事實如此,他又能如何分辯?母妃予他性命,他本想将這條命賠給母妃,可是……母妃不肯要。
那麼,他這一身筋骨血肉,母妃想要如何,便盡随母妃所願罷。
冷洛娴瞧着林墨軒不答話,卻也不強求。她松開林墨軒的下颔,手指向上劃過,輕輕摩挲着少年左側面頰。那裡曾在白日挨了她一記耳光,這會兒倒是瞧不出什麼。
“白日裡,你卸力了。”
“是。”
答應的倒是幹脆。冷洛娴冷笑一聲,正想說什麼,卻忽然想起林墨軒挨過她一耳光之後所說的話。
——“母妃,仔細手疼。”
“是怕本宮手疼?”
“是。”
“想的倒是周全。”冷洛娴嗤笑一聲,緩緩收回了手,“那本宮尋個物件打你,你便不會躲了,是不是?”
“是。”
冷洛娴點點頭,吩咐道:“多寶閣上有一柄戒尺,給本宮取來。”
*
戒尺,自然不會是從公主府上帶來的。
這原是從前那位夏甯城主用來教訓兒女的,他棄城而逃之時隻帶走了細軟,戒尺這樣的物件自然不會帶着占地方。而冷洛娴進了夏甯城之後也隻草草收拾了一番便住進來,因此這柄戒尺便一直擺在原來的位置上。
林墨軒并未遲疑,應了聲“是”便站起身,從多寶閣上取了戒尺之後又重新在冷洛娴面前跪下,雙手将戒尺呈上。
冷洛娴拿起戒尺,在手中細細打量。那戒尺烏黑油亮,掂在手中份量也不輕,隻一看便知是一樣兇器。
……之前那位夏甯城主,都做得出棄城而逃之事,怎麼還有臉面用這樣的兇器去教訓兒女?
冷洛娴心底冷嘲一聲,擡眼去看林墨軒。隻這一眼,卻教她怔了一怔。
林墨軒已經放下舉着戒尺的手,端端正正地跪在她面前。少年依然垂着眼不敢直視于她,卻朝着她的方向微微仰起臉,擺在一個教她順手的位置安靜地等待着戒尺落下。
冷洛娴握着戒尺,輕輕用尺尾拍了拍少年的臉,雖不曾用力,卻極盡羞辱:“怎麼,這樣想讓本宮抽你的臉?”
少年眼睫微微一顫,卻依然維持着方才的姿勢:“墨軒自知重罪。無論母妃想怎樣對我,都是兒子罪有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