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少年人在驚怔過後順從地行禮退出屋子,冷洛娴無聲地歎了口氣。
——善太息,正是肝氣郁結的症候。隻是在林墨軒為她診斷之前,她倒是全然沒有察覺。
她怨恨林墨軒麼?
其實不然。她怨恨的是害她國破家亡的九宮樓主,可是……可是如果那是她的孩子……
十月懷胎才得來的珍寶,與所愛之人感情最濃之時誕下的長子,她怎麼可能不疼愛?哪怕是當年她與林弈鬧得天翻地覆反目成仇,她也從來不曾遷怒過這個兒子。
無論當年還是現在,她其實從來沒有厭惡過她的兒子。
可是,她并沒有看清自己的本心。
或者說,她不敢看清自己的心意。
她隻是在強迫自己怨恨他罷了。她無法接受自己會這樣輕而易舉地原諒了害她亡國的兇手,所以她才會用各種方式去折磨林墨軒,以此來佐證她沒有忘記仇恨,她沒有背叛母國,但是……
無論怎樣強迫自己去仇恨,無論怎樣忽略自己的本心,她的身體卻會本能地反饋出最真實的感受。每每折磨林墨軒之時的胸悶不快,終究——積郁成疾。
直到方才那個下意識撫摸的動作,她終于意識到,那才是她順從本心之後會做的事情,那才是她真正想要做出的舉動。
……罷了,罷了。
病了一場,倒是讓她看清了許多事情。既然如此——
“殿下。”荷衣端了藥碗進來,“您該服藥了。”
冷洛娴端起藥碗,皺着眉将湯藥飲盡。她把空盞遞給荷衣,随意問道:“林墨軒呢?”
“正在廊下候着。殿下可要傳他進來?”
“不必了。”冷洛娴淡淡道,“告訴他回阿蓮那裡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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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連荷衣都不由得怔了怔,下意識确認道:“殿下,您的意思是……”
冷洛娴擡了擡眼:“怎麼,你連本宮的話都聽不明白了麼?”
這話說的雖重,但是荷衣久在冷洛娴身邊,倒也不怕什麼。荷衣福了福身,卻依舊問道:“殿下如何改變了主意?”前日夜裡,殿下施以酷刑逼迫大公子改口的時候,她可是在旁邊看了全程。
“他既然喜歡留在阿蓮身邊,阿蓮也喜歡她哥哥陪着她,那就由得他們高興罷。”冷洛娴淡淡道。
她隻是看清了自己的本意,不想再折磨兒子也折磨自己,但是……她終究還是沒有辦法面對林墨軒,沒有辦法像尋常母親那樣與兒子相處。
還是再給自己留一點緩和的時間罷。橫豎林墨軒和阿蓮相處得好,就像之前那樣讓女兒看顧他,這或許是最合适的安排。
至于她從前所憂心的林墨軒蠱惑了阿蓮的事情……她自己都放下了,又何必去計較女兒是緣何放下了仇恨。
隻是這些想法,就沒有必要與荷衣講了。冷洛娴看了荷衣一眼,淡淡道:“去罷。”
*
荷衣久在冷洛娴身邊,也不是不知進退的人。她問了一次已是逾距,自然不敢再問第二次,當下便行了禮便端着空碗退出去。
“大公子,殿下教您回郡主那裡休息。”
玄衣少年跪在廊下,面容蒼白的沒有半分血色。方才母妃與荷衣在屋中說話他已經聽得清楚,這會兒不過是下了最後通牒。
可是,為什麼?他究竟做錯了什麼?明明方才母妃還……為什麼,突然要趕他離開?
……不能問。